作者/陳韻琳

  二十一世紀,會是重返精神價值的世紀?還是把二十世紀隱憂帶著走下去 的世紀?

  二十世紀是人類有史以來最複雜的世紀。二十世紀經歷科學進步樂觀論, 最後在環境毀壞、氣候變異、核子災難中生出無窮的恐懼;歷經民主與共產主 義的實驗,最後在民主暴力、共產政權崩潰中,對任何政體都不再存有幻象; 歷經現代化過程中,商品與傳媒結合帶出來的消費物化社會的心靈貧瘠,最後 對人是否能走出物質慾望回歸質樸充滿疑問....。

  面對二十一世紀,大家最關心的,就是這些複雜的二十世紀心靈,有多少 將會帶入二十一世紀?二十一世紀,會誠如很多趨勢研究者所說,「是個回返 精神價值的世紀」?還是繼續惡化著二十世紀的文明苦果?邁入二十一世紀的 我們,又可以從二十世紀的複雜心靈中,得到多少反思,以避免重蹈覆轍呢?

  正因為這些問題對二十一世紀的人而言十分重要,所以我們透過藝術,重 新找出二十世紀引人憂心的某些社會文化現象,並據此作二十一世紀的參照反 省。

  從這個角度審視二十世紀,我們會發現,達達 ── 超寫實 ── 普普這 前者影響後者的脈傳藝術家們,遠在二十世紀初,就頗有先知卓見的對未來社 會提出隱憂,然後在六零年代,映證其先知性的預言。

 
一、自明真理信仰的瓦解與一切事物相對化


  要說到超寫實主義,絕對不能不提馬格利特這個藝術家。他遠在二零年代 ,已經不斷透過藝術,辯證性的提出「真偽」「心之內或心之外」「看到什麼 ?」以及「語言本質」等等的哲學問題。而若干畫作,也對社會提出叛逆性的 反思。

對談的藝術 by 馬格利特
  我們先來看馬格利特「對談的藝術」。

  這幅畫,畫面中龐大立著一堆重疊高起的古老大石,相較之下,大石前面 站立的兩個人就顯得非常的渺小了。是這兩個人在大石前對談?還是這兩個人 跟大石對談?無論如何,石頭的龐大與冰冷,讓「對談」明顯的呈現出冷漠、 疏離、沒有反響的沈默感。

  再仔細看看,石頭其實堆沏出一個字形,看來像是「啟示」或者「顯而易 見」,但是字形已模模糊糊,也就是說,「自明的真理」正在崩潰中。是自明 真理的崩潰,導致對談無望?人與真理不想對談,人與人也無法對談?自明真 理,簡而言之,就是信仰,而且是「非由人心產生,是真理會主動顯明自身」 的信仰。

  人不再相信自明真理的可能性,正是一切相對化的主因,一切相對化,正 是對談無法獲致共識的主因。這正是馬格利特企圖點出的:二十世紀的「對談 的藝術」,是在已經崩塌的自明真理面前,面對蒼渺大地,疏離、冰冷、無法 獲致共識的對談。

 
二、精神與心靈的走向封閉


歐基里得漫遊 by 馬格利特
  我們先來看馬格利特「歐基里得漫遊」這幅畫。

  這幅畫乍看之下是以幾何構圖繪出的窗外景色,但再仔細斟酌,其實是一 幅畫掛在窗前,畫中景色正好與窗外風景嵌合,這就構成了真偽之辨的命題。 而更重要的是,畫中直通天際理應開放、無邊無際的道路,竟然跟封閉的圓錐 體看來一模一樣。

  於是這幅畫讓我們省思幾個問題:

  我們自己的人生道路,究竟是開放的?還是封閉不斷來回往復的?你所認 知到的人生,究竟只是一幅畫?還是真實的世界?甚至這幅畫可以質疑基礎科 學幾何,是否是絕對真確、必要、無偽,是與人類命運絕對相關的知識?

偉大的形而上學者 by 基里訶 不安的謬斯 by 基里訶

  類似的省思也出現在基里訶的作品「偉大的形而上學者」中。基里訶用各 種量尺代表科學的、量化的、幾何的、形而上的,但這一切不過變成了學術, 把自己推沏成象牙塔,而遙遠處孤獨的人的存在處境,完全無法從「偉大的形 而上學者」中,獲得任何的解答。除此以外,基里訶的另一幅畫「不安的謬思 」,更將文學藝術中最偉大的靈感與精神心靈,變作了無頭無腦的棋子,它們 無主體性的在舞台上任憑擺佈。

 
三、重複觀看後的情感麻痺與冷漠


受脅迫的暗殺者 by 馬格利特
  「現場觀看」,是在傳媒可以大量複製、傳播資訊後自然而然的結果。因 觀看導致情感麻痺冷漠的先知性預言,在馬格利特「受脅迫的暗殺者」中揭露 。這是馬格利特所有作品中最具震撼性的作品之一。

  這幅畫乍看之下,是給觀畫者一個「懸疑的劇情」:誰是兇手?我們可以 看到,一個女人被姦殺躺在床上,這是很典型的煽情懸疑片。畫中央偏右,有 一個男人,從他的服飾與手提包,可以看出他是一個偵探,或者他在偵察案情 ,但他卻看著留聲機喇叭沈思,這喇叭,是有著性暗示的。偵探需要破解案情 ,但沈思的腦海卻涉入姦殺的色情過程中。畫面最外側有兩個男人,他們手上 拿著的東西,很明顯跟兇殺有關,他們正躲藏著。

  而很不合常理的,在畫面最中央的窗外有三個男人,這三個男人冷漠而好 奇的觀望,他們在等偵探的答案。所有的男人各有其參與進案情的方式,不管 是實際作案、幻想色情姦殺、偵察、等待答案....,他們都參與進案情,但沒 有人真正關心已經死去的女人。這是何等嚴重的控訴!而每一個男人,都是同 樣的穿著與面目表情。

  不過這幅畫還沒有完。我們會發現,馬格利特的構圖,畫面外側是沒有邊 界的,也就是說,觀畫者包括你我,都被圈進畫框裡,我們置身現場。我們所 處的位置在哪呢?正與窗外那三個冷漠的、等候的男人對等,我們也在等候, 我們也冷漠旁觀,觀畫者一樣涉入案情,卻完全沒有真正關心過那個已死的女 子。

  原來馬格利特控訴的竟然是我們!

  而仔細想想,我們讀報看電視、透過網路媒體,不斷「觀看」,重複經歷 那麼多人性的殘暴、經歷那麼多殘害死亡,我們是不是果真徹底的麻木冷漠, 的確只想知道真相,卻完全不關心死者呢?

  這幅畫要帶出來的批判,就是日益要求懸疑的媒體社會下,所有人無法避 免的透過重複觀看成為參與者,也無法避免的成為非人性化的冷漠個體。

19次車禍 by 沃霍爾
  60年代另一位擅長用重複圖像構成「重複觀看」畫面的藝術家,就是沃霍 爾。沃霍爾以照相技術混和進畫作,刻意將畫面不斷重複,來呈現傳媒帶出的 資訊累積,對人性愈趨冷漠的影響性。譬如他的「19次車禍」、「暴動」、「 原子彈爆炸」,經過重複圖像的處理,正像我們今日透過不斷播報的電視、報 紙新聞,我們重複著照片圖像或影像,經歷很多次「現場」,但我們冷漠旁觀 ,置身事外。

  很不幸的,在科技時代傳媒時代的今日,情感麻痺冷漠置身事外,的確是 扼殺同情心的真實寫照。

 
四、消費物化與傳媒的社會


到底是什麼使我們今日如此不同? by 漢彌敦
  我們先來看六0年代的名作之一:漢彌敦所畫的「到底是什麼使我們今日 如此不同?」。在此畫中,客廳空間推滿當時最流行的品牌與產品,男女主角 一個正在賣弄肌肉、一個賣弄身材,兩人都很庸俗。最反諷的就是客廳牆上掛 的畫,既有巴洛克古典風格、又有漫畫風格,很不倫不類的並排放置,充分凸 顯主人對藝術品味的「追逐流行」風格。其中一幅畫上有 Romance 幾個字, 又對比出男女主角以身材和性詮釋 Romance 的低級趣味。整幅畫是極具批判 與反諷意味的。

購物 by Duane Hauson
  當傳媒廣告、商品充斥氾濫以後,對人的物化的批判,就成為藝術界的基 調。

  因此我們會看到 Duane Hauson 所製的蠟像「購物」,兩人看來像是夫婦 ,提滿購置的商品,卻無笑容的、空虛的站在街頭,夫婦兩人穿著時髦,卻彼 此間沒有溫情。

  普普藝術家沃霍爾和戴維斯,尤其擅長繪製各種商品,在馬格利特透過藝 術問「這是煙斗還是畫?」以後,沃霍爾、戴維斯問觀畫者「這是藝術還是廣 告?」,這問號更具殺傷力的把崇高藝術與商品廣告混合,來反映物化社會將 藝術變成商品的現象。

塔特林在家中 by 浩斯曼
  當然,與物化相連的批判,就是對人完全依賴科技產品的不安。浩斯曼「 塔特林在家中」,便已經在質疑人完全依賴科技後,人身上到底有多少百分比 已變成是非人的、是機械的。

  面對現代社會,除了商品科技,還有一股龐大讓人不安的影響力,那就是 傳媒。畫家不可能忘懷這一點。

  羅遜柏格「追朔既往」,畫面中間是甘乃迪,一位歷史人物、一張相片, 周遭累積著歷史,然後在右下角放置米利(Gjon Mili)的照片放大圖,這是 經過設計的照片,用來暗示杜象的藝術「下樓梯的裸女」。(杜象著名的作品 「下樓梯的裸女」,就是透過底片重複曝光形成動感而找到靈感的。他刻意在 製造動感的同時,完全泯滅了「人」的屬性,讓人變成機械般消失於抽象中。 )於是這幅繪畫,就像資訊累積站一樣,在畫面上累積過剩的資訊、既往的歷 史。

  透過重複圖像處理,沃霍爾也指出傳媒時代明星的商品化與英雄化。譬如 他將當時代最有名的瑪麗蓮夢露,以照相技術製成重複影像併聯一起,一個有 血有淚的真實人物立刻商品廣告化了,沃霍爾又用照相技術將影像由真實轉為 朦朧,來呈現明星的凋零。的確商品化時代,明星會很快速的成為英雄,又會 很快速的凋零消逝。

追朔既往 by 羅遜柏格 瑪麗蓮夢露 by 沃霍爾

  速成文化,也造成短小輕薄的思考型態,終於,漫畫卡通戰勝深刻的文學 藝術作品,成為現代社會最為人接受的「藝術」。

  當信仰幻滅、一切事物相對化、精神與心靈走向封閉、情感冷漠、生活充 滿消費一切事物都被物化....的同時,以性娛悅人、給人高潮瞬間的替代宗教 滿足感,緊接著就發生了。

強姦 by 馬格利特
  二十世紀是個徹底推導性解放的時代。所以二十世紀初馬格利特畫了「強 姦」這幅畫。畫中的女子,那古典藝術中最具性靈之美的雙眼與微笑,全變成 了性器官。這的確是對愛情莫大的強姦。

  而二十世紀末,就在十、十一月間,美國紐約某畫廊展出的作品,除了充 滿性、暴力的強烈暗示,還像沃霍爾一般,把「明星」藝術化。但這「明星」 ,竟然是曾經轟動社會、殺死很多孩童的殺人狂。去畫廊觀賞藝術的人,紛紛 對這樣的「藝術」憤怒而作嘔。藝術至此,只能讓人徹底覺悟:二十一世紀一 定要重返精神、心靈、價值、信仰之路。

  十九世紀末,Elihu Vedder 畫出「Sphinx 的提問」這幅畫。這幅畫描述 希臘神話中的英雄人物伊底帕斯與怪獸 Sphinx 相遇的故事。

  希臘神話中有一個怪獸名叫 Sphinx,善發謎語。 最難的謎語是「有一種 東西,只發一個聲音,但早上三隻腳、中午兩隻腳、晚上三隻腳。這是什麼? 」;此謎語後被伊底帕斯答出,Sphinx 羞憤自殺。因他失去「全知」的地位。

  但故事未完!後來伊底帕斯卻無法擺脫他的宿命。他最終還是無法避免的 弒父娶母。這故事徹底暴露出「人」自身成為謎、命運也成為謎的困境。「全 知」被人征服,但人被命運征服。

  Elihu Vedder 繪製這幅「Sphinx 的提問」,刻意將困頓的人置於荒渺廣 大而寂寞的空間,人是如此的渺小,Sphinx 是如此的龐大又冷漠,於是,「 無解」就成為這幅畫暗藏的內涵。

  「Sphinx 的提問」已成為一個象徵,象徵無解的永恆提問。

該隱 by 史芬克斯
  也是十九世紀末,Fernand Cormom 畫了「該隱的流亡」。這故事出自聖經 。該隱是亞當和夏娃的孩子。亞當和夏娃因背逆離開上帝的伊甸園後,生的兩 個兒子之間,便出現兄弟相殘、該隱殺死亞伯的事件,而該隱也隨即被迫流亡 。這幅畫不管是構圖或色調,都充滿天地蒼茫間前途茫茫之感。

  這兩幅畫恰好為二十世紀下了註腳:永恆的提問與心靈的流亡。

  面對二十一世紀,人能尋找到歸回安息的精神、心靈、價值、信仰之路嗎 ?那條路徑,又該從何處開始呢?

 

本文作者為知名作家、校園福音團契傳道人、網路福音團契負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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