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不知道是哪一年的春節了，一大早家中就是兵荒馬亂，姑姑 們難得聚首，絮絮叨叨的往事及近況根本無法讓她們注意到在廚房揮 汗如雨的媽媽，在忙進忙出的空檔之中她還得趕緊拿便盆讓妹排遺。

　　那天，親友們熱烈討論著要到山地門過節，妹雖然無法表達，但 是她的聰明已經讓她領悟到大家將會出去玩……想跟班的緊張讓她再 怎樣也無法排便，媽急著要做午餐，根本沒有時間抱著她在便盆上瞎 耗，十分鐘、半個鐘頭....媽終於按耐不住，狠狠的罵了使勁僵著身 子的她，妹無法表達的情緒終於以驚天動地的哭號迸發出來。

　　午餐時刻，親友們跟阿媽在餐桌上熱熱鬧鬧，只有媽媽自己抱著 妹妹坐在樓梯臺階上，一口一口的餵她吃飯……這實在是我最難忘的 一個春節了，因為我看到了媽的淚水無聲無息的滴進了妹的飯碗裡， 她知道妹的委屈，她也多麼不捨呀！

　　當然，此時媽遠方的娘家中，她的姊妹們也正在共聚天倫閒話家 常……

　　一個有著重度殘障兒的家庭，如果殘障孩童未被放棄，女性理所 當然會成為被犧牲的角色，唉！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們的社會福利 有歐美國家的一半，媽是不是就不用如此獨自承擔？

　　知道為甚麼社會上會有父母（兄姐）帶著殘障兒走上不歸路的報 導嗎？如果你是身歷其中的的當事人，我相信你會明白的……

 
● 眼底

　　半年前她的眼睛有蚊子在眼前飛舞，有醫生診斷為飛蚊症，有醫生診斷為 老化，我們總以為人老了眼睛自然會退化，於是還是讓她一樣的忙碌、一樣的 照顧妹妹及阿媽。月初她忍不住了，因為眼睛快看不見了，帶到小診所檢查才 發現事情非同小可 ── 醫生說玻璃體因為出血而混濁一片，恐有失明之虞， 要我們趕快帶到大醫院。

　　第一次到高醫，媽像一個害怕迷路的小孩，緊緊跟在我身邊，我一步步帶 她了解就醫步驟：到大廳掛號；看著頭上的指示牌找看診間，看診間有燈號， 要看自己掛號單上的號碼等醫生；就診完批價繳費；繳完錢到藥局領藥，藥局 有燈號，要看自己領藥單的號碼等領藥………

　　第二次看診我無法請假了，於是爸車上載了妹妹在醫院外繞，媽很勇敢的 自己進去了，中午一點，媽還沒出來，爸急了，把妹反鎖車上進醫院找人。

　　原來媽迷路了，醫生要她去驗光，她找到了檢驗室卻回不了看診間，回到 看診間卻找不到批價處，藥局燈號分單雙，她又排錯了邊……

　　媽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靦腆的小聲解釋：

　　「哎呀！眼睛不好，看無路啦……我也急呀…………」

　　晚上弟打電話找我，電話上我難過的一直哭，我的媽媽比不上我的事業嗎 ？明知她眼睛看不見，我還讓她自己一個人闖？

　　隔天我找主治醫生談了，他懷疑可能不只是高血壓引起的視神經盤萎縮， 「明天讓她作眼底螢光檢查，順便驗血看看是否免疫系統異常，妳也是醫學院 畢業的，怎麼會拖到現在？」

　　護士打電話來家裡約時間檢查。

　　「歐巴桑，明天要打針（螢光劑）檢查，可能會吐，中午不要吃太多，妳 有沒有心臟病？………」

　　媽好害怕，不斷問我作這種檢查是不是很危險？

　　我這才發現，從小我們都認為媽很堅強，她像一棵大樹保護我們，料理我 們的生活起居，襪子找不到？口渴了沒飲料？肚子餓了等飯吃？我們一直把媽 媽當成了阿拉神燈，卻從未想過媽也有她脆弱的時刻………

　　媽年輕時就嫁了當窮教員的爸，月俸沒多少卻要養活一大家子人，公公婆 婆再加上七八個姑姑叔叔，唸書的唸書、生病的生病、嫁人的嫁人，婚後又生 了兩個殘障女兒，她從未說過一聲苦，她從未說過一聲怕，多少年來我們習慣 了她的任勞任怨，有誰在乎過她身體不舒服？

　　我不願再講後悔，因為後悔沒有用，如果你們是我的朋友，請你們幫我媽 媽禱告，要瞎讓我瞎好了，我已經享了太多年的福，至少讓我媽媽也有那個機 會過點正常人的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