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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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个月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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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个月爸爸』,只有短短的五个月....

  第一次看到Ivan时,我和太太快要从神学院毕业了,那时Ivan一岁半,他妈妈带着他回台湾,一方面是参加我们的毕业典礼,另一方面也是带他回来跟其他亲人见面。当我看到这软绵绵的小东西时,有一点不知所措,不知道要怎么对待他。有一天两个姊妹中午出去逛街,把Ivan留给我看,我想,反正他睡午觉也碍不着我,为了毕业论文熬了几个晚上所失去的睡眠,也趁这机会补一补。把这个快睡着的小东西安顿在床铺上,我也躺下去和他同床了。


在朦胧中听到Ivan的抽泣声,我打开眼睛时,看到他满怀戒心的靠在墙边,抓着他的『布布』小声的哭着,小脸上泪珠乱转。我想不要理他,希望他会自己再睡下去,但他的哭声越来越大,我起身把他抱起来摆好在床上,拍拍他的背。哭是止住了,但那一双充满疑惧的小眼睛,想看又不敢看的瞄着我,我以为搞定了,继续躺下去睡。不到两分钟的时间哭声又起,我再次起来照刚刚那一套对付他,这一次他不卖帐了,抓着他的『布布』爬到门边,然后扶着墙壁站起来,有一段没一段的哭着。为毕业论文已经熬了一个多礼拜的夜,我实在好累,真的不晓得要怎样对付这小子,我讲一大堆话拜托他忍耐一点,妈妈快回来了,讲到最后都变成在求他,他还是那个样的哭。就这样搞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太座和他娘回来了,听到他娘的声音,他哭泣的音量放大了,我赶紧抱他拍他,他总算给我留一点面子,停止哭泣了。

  他娘见到他的样子,问我他哭了多久,我忘了帮他擦眼泪,穿帮了。他娘问,有没有给他奶喝,我说没有,她又问有没有给他任何东西吃或喝水,我也说没有,她赶紧把带回来的一盒水煎包锅贴拿出来,两个姊妹一边喂他,一边自己吃起来了。我看一下钟,已经下午四点了,她们是十一点出门的。我中午没吃东西,肚子好饿,看着那盒煎包锅贴,又看到那小子两只眼睛下挂的泪珠,转回房间继续睡觉。

  毛泽东死的那一年,唐山发生大地震,几十万人像陪葬的,瞬间失去了生命;蒋中正死的那一天,台湾上空突然风云变色,似乎为一代伟人哀悼。Ivan满月那一天的凌晨,洛衫矶发生大地震,我太太正在那里帮她妹妹作月子,一家人在睡梦中,被突如其来的震动惊醒,听说只有这小子稳稳的睡着不为所动,满有伟人的架势。但话说回来,对一个刚满月的婴儿,天塌下来了,又与他有何相干?只要爹娘按时给奶吃,把身体养得白白胖胖,无灾无病的活着,管他什么大地震。

  问题却出在这里,奶是按时吃了,身量也随着年日渐长,但来自他爸爸身体中的气喘基因,渐渐显在这个小身体上。每次感冒的时间总要拖到一个月才好,爸爸妈妈终日为生活奔波,一大早就把他从睡梦中挖起来,六点多已经送到褓母家了,下午接回家洗个澡、吃个晚餐,七点多就送上床了。Ivan从满月后不久,就过这样的生活,遇到不好的褓母,就换一个,有时候也请个大陆留学生的太太,到家里来带他。有一次,他妈妈才下班进到家门,刚会走路的他跑去拉着妈妈的手,到褓姆身旁,突然伸手打了一下褓姆,然后躲到妈妈身后。他大概想退货,再不然就是有什么委曲。

  Ivan又生病了,而且住了几个礼拜医院,他当护士的妈妈,上班时照顾别人的小孩,下班后继续留在医院照顾自己的孩子。累坏了,请几天假和先生轮流照顾孩子,新大陆移民的生活,就是这样的无奈。他出院后几个礼拜,又开始发烧咳嗽,医生开了含有类固醇的药给他,他爸爸妈妈着急了。原打算送到上海,给爷爷奶奶带,但两个人都是长了恶性肿瘤,动过手术的人,虽然可以雇人到家里来带孩子,但上海的冬天那么冷,家里又没热水,这个孩子怎么受的了?考虑加上商量后,想到送来台湾请我们帮忙带他,教会周末比较忙时,也可以送去外公外婆家。当太太和我商量时,心里想到那一张嘴巴塞满锅贴,两眼挂着泪珠的小脸,我说,随便,事情就这样定了。

  接Ivan回台湾是一件大事,他的外婆、二姨妈、二姨丈、三姨妈一行四人,在农历过年前一个月去LA,二姨丈的哥哥在那里开餐馆,下飞机后他们夫妇没有一起去Ivan的家,先转去二姨丈的哥哥家住。Ivan一开始对这几位远道的亲人并不亲热,刚见面时他不是低着头,就是躲在妈妈后面。他妈妈指着他的三姨妈说:叫妈妈,但他不愿意叫。过了大半天后,他终于突破初见面时的陌生感,和他这个新妈妈玩在一起了。当第二天二姨妈夫妇来时,Ivan见到二姨妈就说:妈妈一个。意思是又一个妈妈,因为这三个姊妹长得满像的。这孩子脑细胞中,已经发展出归纳的逻辑了。

  十几天之后,一行人加上膨胀的行李,外带一个小孩,出现在中正机场的入境大厅。Ivan看见我时,紧抱着我太太的颈子不放,我看见他不理我,心里想,接下来几个月你要看我脸色吃饭,到时后看谁理谁。把行李送回家,再送岳母回家,然后再回到家时已经很晚了。太太匆匆帮Ivan洗澡,换尿片,最后把一瓶鲜奶塞到他手里,这就是他来我们家的第一天。当然,在他吸着奶瓶的同时,录音机要放睡梦乡的带子,听说这是从他出生后,就开始的习惯,从那一天开始,我陪着他听了五个月蕙兰姊姊讲故事,一天两次,午睡及晚上各一次,平均每次听二面到三面,最高的记录是某天晚上听了七面,这五个月一共陪他听了大约九百次蕙兰姊姊讲故事。(唉!来来来,呀,小朋友....)

  大约也是半天的时间,他对我也打破了生怯的感觉,愿意让我抱他陪他。在美国的时候,他妈妈就交待一定要叫我『爸爸』,叫我太太『妈妈』。我太太指着我,对他说叫爸爸,他很快的喊了一声爸爸,但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我心里想『结婚快六年了,第一次被人叫爸爸,但是我没有小孩啊,谁是你爸爸』,感觉很不习惯,所以我回答他时,有一搭没一搭的,一点也不像有这么一回事的样子。说实在的,在教会中我被公认,是一个很爱小孩子的人,我也喜欢逗小孩子玩,但面对Ivan 喊我『爸爸』这件事,有一点不知所措。

  日子渐渐上轨道了,他是一个很规律的小孩。早上七八点左右醒来,先躺在床上喝一奶瓶的鲜奶,温度要接近体温,太冷或太热就退货。起床后换个尿片,开始满屋子晃来晃去的,等到从冰箱拿出来的「优格」退冰了,就把他抱上椅子,一口一口的喂,有时候配着涂了花生酱的土司面包,有时候配饼干吃。上帝造人的消化系统时,一定是经过特殊设计的,两片嘴唇夹着食物送进口腔后,舌头再把被牙齿磨碎的粥状物往食道推,一团又一团经过初级处里的食物堆到胃里面,慢慢的胃部胀起来了,照理说,胃以后还有小肠,十二指肠、结肠,盲肠什么的,最后才是直肠,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这小子的胃压力一增加,马上在直肠部位发生反应。桌上飘着烤面包的香味还没散去,桌子底下另一股气味跑出来了。通常这种现象一天出现两次,早餐和晚餐时。

  刚开始处理Ivan的『出恭』大事,都是我太太动手。有一天她正忙别的事,叫我处理。当我把他抱到洗手间,放到马桶盖上,解开尿片的一刹挪,一股强烈的味道冲出来,我大喊一声『老婆』后,就跑出洗手间,那一顿饭我没有再继续吃下去。这一次的经验虽没带来梦靥,但也调适了好久。三天之后,我终于突破了这一点,而且可以在这件事上和他玩起来了。当然我不是重温儿时玩泥巴的回忆,我只是捏着鼻子,眼睛嘴巴往鼻子挤,挥动没捏鼻子的那只手,大叫「好臭!好臭!」, Ivan看了我这种动作两次后,他也学我的样子,一只小手捂着鼻子说「臭!臭!」。

  解下脏尿片后的处理,我也经过一番突破。脏尿片解下后,总不能马上帮他穿上新的。小屁股要洗的,第一次洗他的屁股时,我把他放在浴缸中,莲蓬头的水压开到最大,一直往那些脏东西冲去,但冲了老半天还是不干净,挣扎了好久,我终于伸出握笔写讲章、打电脑、做Pizza的手,帮他搓屁股。还好,我做Pizza前,不让他吃东西,不然真会愧对所有欣赏我手艺的会友。

  送礼物是一门学问,有些人送礼物为是为了回馈。Ivan带了约二十辆火柴盒小汽车来台湾,这是他在美国的一位褓姆送的,一共送了他五十辆,这位褓姆太爱他的。每次Ivan被送去她那里时还在睡眠状态,十一点多清醒了,吃个午餐之后,一点左右又睡午觉了,三点多醒来,下午四点妈妈来接走,就这样,一个月的费用是五百美金,真好赚。说实在的,这褓姆送他五百辆都不为过。

  他带到台湾的二十辆小汽车,成了他每天的玩伴,他会先检查每辆车的轮胎,如果有卡住的,就拿给我说:「爸爸修」,我没有让他失望过,修好的车子在他手中,开始做环桌旅行,饭桌、书桌、客厅的茶几,都是这些车子的专用道路,如果桌上有闲杂物品(包括爸爸的讲章、妈妈的教材),都会被他先行清除。这小子可以经营拖吊车兼环保局,帮台北市政府清除马路上的障碍物。

没关系,你可以再靠近一点,不过汽水要自己去买,嘻嘻嘻嘻......

  过年前有一些教会的弟兄姊妹送他礼物,各式各样的布娃娃,七个小矮人、和他身材差不多大的熊、可以握在手里的熊、长颈鹿、乌龟、龙猫、小猪、机器人战士、麦当劳玩具、电动汽车,加上我们为他买的一盒乐高积木,一下子家里堆满了他的玩具。每当见到新的玩具他就兴奋一阵,摸摸看看,然后又回去推他的小汽车。除了汽车以外,他最喜欢的玩具是乐高积木,除了我们买的那一套,后来又有一位阿姨送他一套,他的玩法是,把装在桶子里的大大小小积木,一起倒出来,然后趴在地上,挥动两手两脚,尽他全力把这些积木向四面八方散去。为了教育他如何玩积木,我把这些小方块堆成一个完整的结构,他看了很开心,玩着玩着开始解体了,刚开始还会找我修,后来破坏的程度越来越厉害,索性整个拆掉,又躺下去挥动手脚了。这些日子以来,我恨透了这些乐高,柜子底下、桌子、椅子、床铺,几乎有Ivan经过的地方,总有一两个。有几次夜里,一脚踩在这些小东西上,痛得我跌在地上。

  当台北市政府在世贸广场,用二千一百万个乐高积木堆金字塔时,我想等堆好了一定要带Ivan去看看,学习人家的世界记录堆法,想不到那两千一百万块积木堆起来的金字塔,早上完工傍晚就烧掉了,一天之内连创两个记录,一个是破了高度记录,另一个是破了愚蠢记录,那有人在塑胶堆上点烟火的。感谢主,没有人送 Ivan烟火。

  据说小孩子成长中,让他多看一些活泼的事物,对他的智力发展很有帮助,例如家里摆个鱼缸,就可以达到这样的功能。刚好去年有一位会友搬家,一个好大的三角形鱼缸,在新家摆不下去,也是刚好我们搬了一个还算大的房子,于是这一个三角形的鱼缸,填了我们家客厅的一个角落。Ivan很喜欢爬到摆鱼缸的桌子上,他欣赏鱼的角度是从鱼缸的正上方往下看,他可以看到灯具、装鱼饲料的罐子、滤水用的海绵、清除青苔用的刮刀,还有两个投鱼饲料的小洞,但是看不到鱼。我教他如何看得到鱼,把他抱下来坐在桌子上,然后从小洞放一点鱼饲料进去,鱼儿挤过来吃饲料时,我告诉他这只是大鱼,那条是小鱼。大鱼小鱼的辨识课程,大概太无聊了,当我一不注意时,Ivan把爱心发挥到最高点,整瓶鱼饲料倒出来,鱼缸的上面、外面、桌子、地板、沙发都有,就是鱼缸里面没有。

  我的鱼缸里面,没有颜色很鲜艳的鱼,这可能是Ivan对鱼没有兴趣的原因,带他去水族馆逛,见识一下很多很多鱼的地方。抱着他先看最高层鱼缸的鱼,每看一个他就伸出小手拍一下,一缸缸的拍下去,每一次鱼群都震动一下,这小子开心了,哈哈哈的笑起来。看他那么开心,我也开心,但是鱼店的老板不开心。见到老板的脸色不对,我赶紧买了一只深紫色的斗鱼,一手提着袋子,另一手拖Ivan迅速离开现场。

  从那天起,Ivan在鱼缸上,除了撒饲料、看鱼缸上面的杂物以外,还会指着那只深紫色的斗鱼说:爸爸买鱼,还有用手拍鱼缸玻璃。后来又学会了把一些小东西,从上面的小洞丢到鱼缸里面。唉!我可怜的鱼儿啊。

  Ivan生病是我和太太最担心的事,在他来台湾的行李中,有一大包药物,退烧的、流鼻水的、咳嗽的、打喷嚏的、拉肚子的、气喘的,每一个药瓶上都贴一张纸条,说明每一种药的用法和用量,这是他妈妈特别预备的。还有一个机器,把药水加在管子中,会随着水气吹出让他呼吸到身体里面。

  过完年后一个多月他感冒了,咳嗽得好厉害,我们很害怕他气喘发起来。也怕弄错了他妈妈预备的药,不敢给他吃,唯一的办法就是带他去看医生。这孩子在美国有很多看医生的经验,大概已经把不舒服和医院当成同一回事,一进诊所他就不安起来,见到穿白衣的医生就开始大哭,好不容易看好了,带着两瓶药水回家。第一次喂他吃药时,他尝一口就不要了,劝了半天并且在半强迫中吃下去了。第二次不管怎样哄,怎样讲,他就是不吃。后来在他的药包中找到喂药水用的针筒,趁他不注意时,把针筒塞到嘴巴里压出药水,他知道被骗了后,哭得好伤心,给他一块糖果,哭声马上止住。这一套程序成了以后吃药时的标准模式,后来每次吃药,他就先要糖吃,告诉他吃过药再给糖,他就大哭三声,直到药水进了嘴巴,眼睛看到糖罐子,哭声才止住。感谢发明糖果的人。

  Ivan咳嗽的样子很吓人,咳一大串后外加鼻涕口水到处流,叫人看的又难过又心疼。睡觉时因为咳嗽不容易入眠,吃了几天药也没有起色,我心里又急又担心。想起在教会中有一位姊妹,每次她的孩子身体不舒服时,就先祷告,情况没有好转才带去看医生,我觉得自己的信心需要经历神。在床边抱着他祷告,对神说,该做的都做了,现在我不知道怎么办,只有求主医治。抱着Ivan,看到他是嘴巴咳嗽,流鼻水,而我是心里着急,流眼泪。就这样,咳嗽声与祷告声神都听见了,不到五分钟,Ivan稳稳的睡着了。我爱Ivan,神也爱Ivan。

(本文作者为宣道会大安福音堂牧师)

about 【家庭之歌】专栏主要写手:蔡佩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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