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靈小憩,給自己的心一個休息的地方 【名著縮寫】安娜•卡列尼娜

原著:托爾斯泰
Leo Tolstoy, 1828-1910

縮寫:陳韻琳



(一)

  所有的幸福家庭都是相似的,每個不幸家庭都有他自己的不幸。

  當安娜千里迢迢從聖彼得堡到莫斯科,去幫助挽回她哥哥的婚姻危機時 ,她絕沒有想到,這趟旅程會造成她自己婚姻的不幸。

  哥哥斯切潘有了外遇。外遇原因很簡單,他感覺自己不再愛妻子道麗了 。儘管如此,他其實只是想重新感受戀愛的激情,卻沒有笨到要毀掉自己的 婚姻,他是偷偷摸摸外遇的,沒想到被妻子發現了。

耶穌基督為我們而降生   一下子家中烏煙瘴氣。妻子預備離家出走。斯切潘不知如何是好。他其 實知道,即使這個危機過去,他跟道麗也沒有辦法重新擁有戀愛的激情。他 心中有愛,對象卻不可能再是妻子。最糟糕的是,若他把這心中的愛熄滅, 他對生活就不再有熱情、不再有生命力了。

  安娜就是在這種僵局下,要負起挽回婚姻的責任。

  安娜到了哥哥家。嫂子道麗起初一直迴避跟安娜說心底話。道麗一點也 不想被安慰,因為她覺得根本沒有用。所有的安慰、勸告、饒恕,對道麗完 全沒有用。

  安娜跟道麗迂迴半天,終於決定開門見山。她把咖啡杯一推,說:

  「道麗,我不想替他說話,也不想安慰妳。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但是 我為這一切感到難過。」

  道麗回答:「的確是不可能的。一切都完了。但是最糟的是我無法離開 他,因為我被孩子綁住了。我現在一看到他就覺得很痛苦,根本無法一齊生 活。我怎麼饒恕呢?我怎麼能夠繼續作他的妻子呢?」

  道麗哭著,感受到安娜對她的愛與同情。

  道麗繼續說:「我的青春和美麗,因為照顧這個家失去了。我操勞過度 ,然後發現他懷裡擁著別人....我為什麼要勞苦呢?為什麼要有孩子呢?我 為這個家付出,得到的回報竟然是這個嗎?阿,可怕的是我的心突然轉變了 ,我不再愛他,我只能恨他。....」

  安娜握住道麗的手:「我看到妳的痛苦,身為女人我瞭解妳的痛苦。我 哥哥是對不起妳,我絕對不袒護他。但我知道,他是懊悔的。因為無論如何 ,家庭在他心目中是神聖的,而他眼看著要毀了這個家了。他在外面有女人 ,但他從沒有想過這個女人可以跟神聖的家庭相比,他也絕不打算讓這個女 人毀掉家庭。一次情感衝動,弄成這種結局,我知道他是後悔的。」

  道麗預備說話,安娜又打斷她:「完全感情用事,事後又懊悔,這就是 我哥哥,妳懂嗎?」

  道麗說:「現在一切都毀了,還有辦法可想?」

  安娜回答:「我知道現在的處境是可怕的。有一點....,道麗,有一點 是我不知道的,卻是只有妳能回答的....,現在我談的是妳....,我不知道 妳心裡對我哥哥還有多少愛情?這愛情,夠不夠支撐妳饒恕他?道麗,這我 不知道,但是妳知道。如果這愛還夠妳饒恕,妳就饒恕他吧....。」

  道麗安靜著,想了一下,問安娜:「如果是妳呢?」

  安娜也想了一下:「我不知道....沒有經歷過很難判斷....但是,阿, 道麗,我想我能饒恕。我會饒恕。雖然經過這事,婚姻永遠不會跟從前一樣 了,但是,我會假裝什麼都沒發生過的饒恕他。對,我會選擇饒恕....。」



(二)

  安娜成功了。

  道麗雖然無法跟哥哥回到從前的恩愛,但是至少不再是要分離的結局。

  安娜在哥哥家預備住一個禮拜。哥哥便邀她去一個莫斯科上流社會的華 麗舞會。

  安娜是個在內心深處如詩如夢的女人。對她而言,婚姻就是瑞士山頭的 蔚藍煙霧。這霧遮蓋了青春少女幸福時代的一切一切,幸福歡樂的廣大境界 將因婚姻而狹窄。

  安娜比丈夫小了二十歲。她進入婚姻這麼久了,還不知道什麼叫做愛情。

  安娜很美,美到不需要太多的外再裝飾。進入舞廳會場時,她一身的黑 天鵝絨衣服,讓她裸露出來的肩膀、脖子、手臂,宛如象牙雕刻。在她的黑 頭髮上,是黑緞帶飾以三色堇的花環。頭髮梳高,但短小髮捲任性的垂下。 她讓男人愛慕,更妙的是她也讓女人愛慕。

  就是這個舞會改變了安娜的一生。

  弗隆斯基邀她共舞。她識得他。因緣際會的,她從聖彼得堡到莫斯科火 車沿路,就與弗隆斯基的母親同坐,也成為朋友。因此當哥哥在火車站接她 時,她便認識了與哥哥站在一起的弗隆斯基。

  很奇怪,當時她就有點感覺,覺得弗隆斯基看她的剎那間,有點不平常 的眼神。

  而這場舞會,弗隆斯基一直邀她共舞,安娜看見那眼神的表徵,分明是 徹底的傾慕,更糟的是,安娜眼裡也不由自主的顫動著發火的光芒、嘴角露 出幸福的微笑。他們的談話看似沒有意義,卻讓人隨時感到深意。她太過嫵 媚,全場人看出來深感不安,安娜自己也不安。

  舞會後第二天,安娜立即不按原先計畫的,像逃難似的匆匆決定離開莫 斯科。



耶穌,和平的君、永在的盼望。 (三)

  安娜跟哥哥道別時心想:「一切都結束了,我會回家,看到兒子丈夫, 一切就恢復正常了。」

  她上了火車,拿出一本小說來看。但是一直無法專心,因為火車很喧囂 ,然後窗外的雪花又吸引了她的注意....,終於,她克服外在環境,專心看 小說,並瞭解了小說要告訴她的。可是她又不滿足,終究小說是追隨別人的 生活,而她,多想像書中人物一樣繽紛多彩的生活阿。

  然後她想起了她匆匆逃離的弗隆斯基、想起了舞會、想起了他多情溫柔 的眼神,驀然回神,覺得可羞,又拿起書來看,這回卻再也不能專心了。內 心有某種生動情感激動著幾乎妨害她的呼吸,她漸漸昏昏然的神志恍惚,身 體彷彿一直下沈下沈....,突然,有聲音在她耳邊叫了一下,她一驚,醒了 ,才知道已經到了某站。

  安娜決定出去透透氣讓自己清醒。

  她打開門出去,風好像在等著她,想要抓住她並帶走她,她下到月台, 順車廂走著,吸著雪天的寒冷空氣,環顧月台與燈火明亮的車站。

  她深深吸氣,正預備要上車,一個人站到他旁邊,遮住路燈和搖晃的光 。她回頭,是弗隆斯基的臉。他問她有沒有什麼需要效勞的地方。 安娜沒有回答。她竟然被喜悅征服了。

  「為什麼您也在這班車裡呢?」安娜問。

  「我沒有辦法,」弗隆斯基說:「我只能到妳去的地方。」

  他說出她心裡期望、理性上卻害怕的話,而他也看出她臉上的衝突。她 覺得惶恐又幸福。她上了車。原先的緊張這時沸騰到極點,她再也無法睡了。

  天大亮時,火車到了聖彼得堡。

  安娜下車,看到在車站接她的大她二十歲的丈夫。她徹底明白,她原來 從沒有愛過她的丈夫。原來她一直活在虛偽裡。她意識到這點,深深感到痛 苦。

  而弗隆斯基在角落默默看著,也明白了安娜一切的處境。



(四)

  安娜的丈夫做官,在官場上很得意,社交圈很廣,安娜因此必須經常出 入社交圈中,但在私底下,安娜喜歡藝術痛恨社交的虛偽,跟丈夫在社交場 合如魚得水、卻痛恨藝術恰好相反。

  社交圈最習慣的,就是從政治社會議題開場、卻很難持續太久的、隨性 而輕鬆的自然而然轉向八卦亂談,而八卦的主角,往往是因故缺席或遲到的 人。

  安娜從莫斯科回來以後,經常成為八卦的主角。

  這天歌劇結束,要人紛紛坐馬車到別特西公爵夫人家中,開始另一場社 交集會。話題從畫展轉向時事,不久就停在安娜身上,因為她這天正好遲到 。

  大使夫人先藉故轉話題說:「怎麼安娜還沒到?」然後繼續:「安娜從 莫斯科回來後,最大的改變就是隨身帶著弗隆斯基,他簡直就像個影子般的 跟著。」

  「女人沒有影子是不愉快的。」大使夫人帶來的女伴附和說。

  「但是有影子收場總是不好的。」

  米雅公爵夫人說:「但是我喜歡安娜。我覺得她丈夫很蠢。如果就是有 人要像影子一樣黏住安娜,她也是沒辦法的阿!」

  「我們又沒有責備她。」大使夫人立即替自己辯護。

  「我們不能因為自己沒有影子,就責備她——。」

  話題不自然的停住,原來是弗隆斯基來了。

  立刻有人主動跟弗隆斯基說:「安娜還沒來!」

  於是八卦轉向另一個沒來的倒楣鬼。

  「約翰爵士真的要跟那民家女結婚了嗎?」

  「是阿,據說這不匹配的婚姻是為了愛情。」

  「阿,太不理性了。這婚姻一定不持久。」

  弗隆斯基突然插嘴:「誰說幸福的婚姻一定要『理性』呢?很多『理性 』的婚姻最終維持表面形式,是因為他們過去不相信真實存在的愛情出現了 。」

  大家都覺得他是在說他和安娜,深覺不妥,便也話中有話:「理性的婚 姻才不會出現放蕩的行為。」

  場面有點尷尬。

  這時,突然出現了安娜的聲音,她不曉得何時也到了,幫著弗隆斯基解 圍說:「不要這麼簡單的概括斷定吧。有愛情就不理性?依我看,有多少顆 心,便有多少種愛情,外人是很難從外表下判斷的。」

  這也是話中有話。大家都安靜了。

  這天社交集會結束時,安娜趁弗隆斯基送她上馬車,對他說:「我不喜 歡你在公眾場合談論『愛情』這個字眼,對我而言,『愛情』的意義太重太 深,是一般人不可能瞭解的....。」

  弗隆斯基從她話中聽出款款深情,很安慰。

  弗隆斯基的確沒有從安娜的立場想事情。

  在他們時代的社交圈裡,男人最大的羞恥不是搞外遇,而是被女人拒絕 、拒絕後又痛苦的沮喪消沈,這會讓人譏為不是男人。安娜是社交界名人, 為人好、又是出名的美女、丈夫社會地位也很高,成為安娜的影子,非但不 會毀掉弗隆斯基的名譽,反而讓其他男人不敢輕看他。

  可是安娜不同。今天弗隆斯基只是作了安娜的追求者,但是安娜沒犯錯 ,沒人敢多說什麼。可是萬一安娜犯了錯,馬上一團團爛泥擲向她,她將會 變成除了弗隆斯基,其他一無所有。

  安娜的困境,是從弗隆斯基的立場無法理解的。正像安娜也永遠不會理 解,弗隆斯基除了安娜,還是有很多不想放棄的快樂,包括朋友、還有他最 喜歡的賽馬,弗隆斯基不可能讓他自己的世界裡,除了安娜沒有其他美好的 事物,而社會對男人的寬容,也會使弗隆斯基在安娜之外,永遠還有其他的 世界。

  正是這點不同,成為他們日後的悲劇。



耶穌來,為要拯救失喪的人。 (五)

  安娜的丈夫阿列克塞,恰好就是「理性婚姻」的典型代表。他從來沒想 過這差距二十歲的婚姻,到底有沒有愛情在當中。這對他而言是不重要的。 他所在乎的,就是安娜的外表與聰慧,足以勝任作一個大官的妻子所要撐持 的所有社交場合。安娜可以讓他很有面子。而面子是很重要的。

  當安娜與弗隆斯基成為社交八卦主角,阿列克塞曾經想跟安娜談談,但 是,當他把焦點一放在「這會讓我失盡面子....」,安娜便迴避了不想再談 什麼。

  阿列克塞從此轉念想:只要她不給我丟臉就好。他維持著台面上所有的 形式,這正是所有當官的到最後都會做出的決定。

  偏偏安娜是個痛恨虛偽的人。想愛卻不能愛、不愛的假裝去愛,使她越 來越憔悴。

  終於,在一次賽馬場合,因為弗隆斯基從馬上摔下,安娜無法控制的擔 心哭泣,失態到阿列克塞得用身體擋住她不讓她被別人看見....,事後,阿 列克塞決定攤牌。

  在馬車上,阿列克塞說:「安娜,妳今天讓我丟臉了。我不在乎妳的內 心究竟是怎樣,我只要求你,維持外表的體統。」

  安娜看見他臉上虛偽的笑容:「這樣的失態,我不希望再發生。」

  安娜終於破堤而出:「我們說實話吧,我絕望了,我真的無法愛你、無 法愛你的生活,我每天跟你生活,我心中想的卻是他。我已經不能再忍受了 。妳想把我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安娜啜泣起來。

  而阿列克塞,沒有動彈也沒有改變目光對直的方向,他的臉像死人般的 堅硬,這表情一直沒有改變。

  直到返家,阿列克塞說:「我還是要求妳維持外在禮節,因為我要保全 我的名譽,我一定會想出辦法來保全我的名譽。」

  這時的安娜卻在心中說:「阿,我終於毀掉這婚姻了,多麼好,我跟他 終於可以結束了....。」

  阿列克塞離開家,上馬車回官府。在馬車上他想:

  「我一定要用一種最公正的、最得體的、對自己最方便的方法去抖掉她 這種墮落、濺在我身上的污泥。我要繼續我的活動與生活,不讓她干擾我。」

  阿列克塞想了很多方法:「決鬥嗎?....不行,我可能會死。離婚嗎? ....不行,對官場生涯有損。....和她分居嗎?....但我一想到這樣就讓她 可以專心愛她的情人,我就不甘心....。繼續這樣維持表面形式嗎?....這 樣好像對目前生活最沒有妨害....。」

  其實他最不想承認的,就是他知道維持表面形式、不准安娜和弗隆斯基 有任何來往,其實對安娜是最慘烈的報復。他反而說服自己:「因為這樣最 合乎宗教精神。對,這樣最合乎宗教精神。而我完全沒有錯。....」

  再也沒有為了自我利益,卻在外在包裝出宗教精神,更能徹底的虛偽了 。

  虛偽,卻是安娜最想掙脫的事。

  阿列克塞走進官府。寫了字條給安娜:「我決定了,我們的生活一切照 舊,我不打算被破壞。又及,隨函附款供妳生活需用。」

  字條簡單扼要,沒有譴責、但也沒有情感與寬容。

  然後阿列克塞立即被他最近官場上一件複雜事件吸引,他陷入沈思,直 到想出如何解決,能充分提昇自己的地位、又能打擊敵人,他便開心的笑了 。他籌謀著計畫,興奮不已。偶而模糊想到安娜,真覺得安娜的事實在不值 得他費心。一切維持原樣最有利。他安心無比。



(六)

  安娜進入非常痛苦的拉鋸戰中。

  她對愛情真實無偽的心破滅了,她永遠無法經驗戀愛的自由,她永遠在 丈夫心目中是個犯罪的妻子。她永遠得偷偷摸摸跟弗隆斯基相會。

  他們維持著台面,但私底下早已分居。

  安娜從弗隆斯基懷了第二個孩子,阿列克塞也知道孩子不是他的。拉鋸 戰繼續持續。弗隆斯基寧願阿列克塞找他決鬥,但是阿列克塞除了維持台面 穩定社會地位,什麼決定也不作。

  更糟的是,戰場從夫妻之間,轉到他們六歲大的孩子塞饒沙身上。

  安娜只要離開,就算沒有離婚,也會失去他們的孩子。

  阿列克塞不願意把孩子塞饒沙給她,她曾求過阿列克塞:

  「你根本不愛塞饒沙,你過去從沒有好好跟他相處,你留著他,是為了 讓我痛苦。」

  但阿列克塞執意不肯。安娜在法律上根本站不住腳,主動提離婚,法律 不會判給她,反而讓她連作母親的名分都徹底失去;離家出走,阿列克塞也 監督著不讓安娜有機會帶走。

  安娜無法離開兒子,她在這時候,太需要有生活目標了,孩子是她的安 慰。

  拉鋸戰拖延著。

  安娜越來越黏著孩子塞饒沙,她經常緊緊抱住塞饒沙,想要感受孩子對 她的愛;六歲的孩子,對母親的愛也從不曾有保留。

  安娜經常抱著塞饒沙跟自己說:「只有他不會因為我的愛情處罰我。」 邊說,眼淚邊滴滴落在塞饒沙身上。

  塞饒沙無法明白母親為何哭,但是他同情母親。安娜哭泣,在心底對塞 饒沙說:「原諒我,因為你明白愛是什麼。總有一天你會知道,這一切都是 不得不如此的阿....。」

  安娜這段時間,跟弗隆斯基的關係也開始緊張。安娜如今一無所有只剩 下弗隆斯基的愛,她對弗隆斯基的妒忌與佔有欲就變強了,強到弗隆斯基有 時候會不耐煩,覺得自己開始不愛她。當他追求安娜作她的影子,卻對這自 由戀愛遙遙無期時,他覺得幸福在他前面。但是現在,他已越過幸福,幸福 在他身後了。卻也是這時候,安娜懷了他的孩子,又除了官樣婚姻一無所剩 ,弗隆斯基知道他不能離開安娜。

  安娜會跟他說:「我從愛你那天開始,一切都改變了,如今對我只剩一 件,就是愛你,假如你也愛我,則一切都變的崇高、堅強,沒有什麼可以屈 辱我,因為我為這愛情感到驕傲....。」說到這裡,安娜總是哭泣起來,弗 隆斯基鼻子也就發酸了。

  弗隆斯基開始遺憾自己追求安娜其間,荒廢了事業,他羨慕過去的同伴 如今已在軍隊中身居高位。他的同伴不停勸他:

  「女人是男人事業的絆腳石。又愛著一個女人又作事情是困難的。最好 的辦法,就是娶她。結婚以後,你就自由了,因為你再也不用雙手捧著她像 寶貝一般。」

  就在這艱苦過程下,安娜預產期到了。



(七)

  安娜預產期前,道麗來找阿列克塞。安娜曾幫助過道麗的婚姻,道麗無 法忘記安娜跟她談到饒恕的問題。

  道麗說:「你得想想辦法,安娜快要被毀滅了。」

  阿列克塞答:「那有什麼辦法?是她自找的。」

  道麗:「當我知道我丈夫欺騙我的時候,在憤怒和嫉妒中,我想拋棄一 切,我想要毀掉斯切潘。但是我覺悟過來,是安娜幫助了我。我饒恕了。我 讓丈夫回來。雖然愛情不再,但是我們還是繼續生活著。您饒恕吧!」

  阿列克塞大聲喊:「不,永不可能,我不願意饒恕。我不是兇狠的人, 但我現在一心一意恨她。她造成我這麼大的損害。我太恨她了。」

  道麗仍想努力:「愛那些恨你的人——。」

  「是,愛那些恨你的人,但如今是要我愛我恨的人,這是不可能的。每 個人都有屬於他自己的不幸,不能拿妳跟我相比。....」

  就在這個談話的次日,阿列克塞接到安娜的電報:「我將死,請求、懇 乞歸來。得饒恕,死得瞑目。」

  阿列克塞第一個反應就是輕蔑的笑,然後把電報丟在地上:「是難產吧 ?」

  但他後來又想:「萬一她真的死了,死前真的求饒恕,我卻沒回去,所 有的人都會怪我,這會有不好的名譽。」

  於是他決定回去看看究竟。一路上沒想到要為安娜作什麼。

  回到家,先是聽說安娜生產了,他清楚意識到他其實希望聽到的消息是 安娜死了,他臉色發白;而後方知安娜得了產縟熱,情況危急,安娜還是有 死的可能,他感覺些許安慰。

  阿列克塞看見衣帽架上有弗隆斯基的軍服,知道他先到了。

  助產婦很急,不拘禮節,緊抓住阿列克塞說:「感謝上帝你趕到了。她 情況危急。她口裡一直提到你,只提到你。」

  阿列克塞走進安娜房間,看見弗隆斯基坐在起居室的小茶几邊,用手蒙 住臉哭泣。

  弗隆斯基聽見阿列克塞進來,立即跳起,又癱軟坐下,說:

  「醫生說沒有希望了,我求你,算我求你,讓我在這裡吧。」

  阿列克塞掉轉臉,不敢看他痛苦的臉,匆匆走進臥房。

  他立即聽見安娜昏亂的囈語:「阿列克塞一定會來....他不會拒絕我的 ....他會饒恕....他怎麼還沒有來....他善良,他不曉得他自己有多善良.. ..阿上帝,不要讓他看到我生的孩子,他一定會不高興的....你為什麼說他 不會饒恕?你不瞭解他!阿塞饒沙吃過飯沒有?你們不要忘了塞饒沙。阿列 克塞快來吧,我快要沒有時間了....。」

  安娜看著阿列克塞,又彷彿沒有看見他:「我心中有另一個女人,她愛 上弗隆斯基,她需要被饒恕....,不,我知道她永遠不會被饒恕....。」

  阿列克塞終於不再和心中的恨鬥爭了。他掙脫恨了。他握住安娜的手。 這時,一股快樂與平靜的感覺充滿他的心,他自由了,他跪下來,把頭伏在 安娜身上,像小孩一樣啜泣起來。

  醫生幫忙把安娜躺回枕頭上,讓安娜的手回到被單裡。安娜眼睛發亮, 看著前面,說:

  「記住一件事,我只需要饒恕....我不再需要什麼了....,」安娜轉向 房門對著弗隆斯基:「來吧,來吧,把手伸給他....。阿列克塞,握住他吧 !」

  阿列克塞握住了弗隆斯基的雙手。眼淚不聽使喚的不停流出來。

  安娜笑了:「謝謝上帝。現在我預備好了。喔,給我點嗎啡,醫生,我 的上帝阿....。」

  他們被醫生帶出來。醫生說,熬不過今晚。



(八)

十字架上的光芒,溫柔又慈祥。   弗隆斯基離開了安娜的家。

  現在他的處境變了。他覺得自己是屈辱的、有罪的。

  安娜的丈夫原本是自私而卑劣的、是虛偽可笑的,這時,竟在心底產生 這麼大的改變,他的臉上的光芒,讓人感覺崇高,他變的善良、直率、偉大 。他剎那間改變了他和弗隆斯基之間的角色,現在輪到弗隆斯基感覺到自己 的卑劣、自私和虛偽。

  他懊悔自己過去幾個月對安娜熱情漸趨冷淡,當安娜垂死之際,他更認 識到安娜的心靈,才知道自己比過去任何時候都更愛她,但是他卻要永遠失 去她了,生離死別之際,他卻無法挽回什麼。

  「如何能在她死前跟她親密的再談一次話,讓她知道我愛她呢?」

  「安娜死了,我還剩下什麼?別人會看到的是什麼?」

  深深的有恥辱感浮到心的表層,沒有任何幸福,只剩下恥辱。

  弗隆斯基決定自殺,卻沒打準,送醫救活了。

  至於阿列克塞,當他接到電報返家見安娜時,他完完全全沒有料到安娜 垂死之際的話,會把他心靈深處某種宗教情操、某種高貴的人性激發出來。 原來他有人性的這一面,但是他從來沒認識過。他從來不曾知道自己的心。

  他在妻子病床旁,第一次讓自己的男性自尊屈服於由心底生出的親切同 情,他屈服於眼淚、屈服於憐憫與饒恕。宗教情操與人性最高貴的部分徹底 戰勝了。他以為他會因此慚愧,未料他卻因此得到解放,他快樂了,他的人 生突然變的簡單明瞭了。

  更讓他沒料到的,是安娜竟然奇蹟的活了下來。

  他們心照不宣的,知道要把這婚姻努力經營下去。

  可是阿列克塞越努力,越覺得有一些不對勁。他的心靈是幸福的平靜的 ,安娜卻不是。安娜怕他,一跟他在一起就不安,甚至不敢對直望他的眼睛 。阿列克塞也無意間聽到安娜女友跟安娜的爭執:

  「妳不能這樣拒絕弗隆斯基,他為妳自殺,現在他唯一的期望就是見妳 一面。」

  安娜激動的回答:「不行,就是不行。我們不要談這個吧....。」

  阿列克塞到處聽到別人對他的恭維:「你是個太了不起的丈夫,你太偉 大了....。」

  可是他無法讓安娜的心向他敞開。安娜總是沈默,而且怕他,逃避跟他 獨處。他們之間被繁瑣家事環繞,阿列克塞感覺安娜是故意如此。

  安娜無法說出的,就是她沒有辦法因為阿列克塞的德行,便能愛他。他 越好,她便越羞慚、越因自己無法愛他而恨自己,最後變的也恨他。

  僅只是饒恕好像不夠。沒有解決問題。

  而阿列克塞對這一切狀況是完全的無能為力。

  安娜的哥哥這天來看安娜。

  斯切潘的婚姻是因安娜而把危機過去的,但是斯切潘知道婚姻中沒有愛 是怎麼回事。

  他溫柔親切的看著安娜,用他的笑容安慰她:

  「安娜,我們說實話吧。你嫁了一個比你大二十歲的人,你沒有愛情不 懂愛情就出嫁了,這是第一個錯誤。妳如今又愛上一個不是妳丈夫的男子, 這是第二個錯誤。這些都很不幸,但是已是既定事實。而妳丈夫面對事實, 承認了這個,也饒恕了這個。」

  「但是安娜,」斯切潘繼續說:「妳能繼續和妳丈夫一齊生活嗎?妳願 意嗎?妳能夠嗎?」

  安娜沈默無語,斯切潘明白一切。

  於是斯切潘去找阿列克塞。

  阿列克塞說:「你知道我現在只想讓安娜幸福。他要怎麼樣,我都願意 的。」阿列克塞拿出一封信,信上甚至想跟安娜說明:「若妳想繼續跟弗隆 斯基在一起,就這麼做吧,我仍舊會饒恕。我們還是維持著婚姻。」

  阿列克塞解釋著:「這次我不是為自己的利益,我真的怕她被毀滅.... 。但是,我不曉得怎樣把這封信交給她....。」

  斯切潘回答:「是的,我們都知道你是偉大的,但是你這樣只會讓安娜 頭垂的更低。她怎麼能在你的偉大面前,提出卑下的要求呢?你主動提吧, 你讓她離開吧,如果你真的願意饒恕她,就為她提出她的願望,把提出的責 任,自己承擔下來吧....。」

  阿列克塞無語的默許了。

  他們沒有離婚,安娜離開了他們的家,立刻與弗隆斯基離開了莫斯科。

作者注:

  在這段情節中,有一些文化背景,不宜放入縮寫版本以免劇情過於複雜 ,但是得在這裡交代的。就是在托爾斯泰時代的東正教社會,提離婚只能有 一個理由,就是夫婦一方有姦情,被離的人,將不准再婚,也沒有撫育小孩 的權力。而社會對男性的寬容,也使女方婚外情處理起來非常殘酷。這就是 為什麼阿列克塞和安娜,都無法確切提離婚。對阿列克塞而言,這分明就是 告訴眾人安娜有姦情,這會使男性自尊與官場際遇大受影響,對安娜而言, 離婚,她無法因此跟弗隆斯基再有婚姻,而孩子也將永遠失去。

  因此不管是替自己設想或為對方設想,離婚都很難提出。

  阿列克塞想維持婚姻,是不忍安娜走向毀滅的結局。而安娜非得離開, 是因為阿列克塞太偉大,她更無法讓自己對他不誠實。

  安娜離開阿列克塞,並沒有經過離婚手續,在社會角度,這叫私奔,是 徹底的墮落。社會把罪惡會全歸諸於安娜,弗隆斯基不需承擔。這正是後來 安娜被社會徹底拒斥的原因。



(九)

  安娜離開以後,阿列克塞很久很久心情不能平復。

  「我到底錯在哪裡呢?」他怎樣都想不出答案。

  唯一讓他心安的,就是儘管安娜投向弗隆斯基的懷抱的結局怎樣努力都 無法挽回,但他卻非常清楚,他自己心境的截然不同。

  安娜產褥熱以前,他是仇恨的、冷漠的、心懷報復的、懲罰的,而這次 ,他已盡一切可能為安娜設想、保護安娜、同情安娜,而他也知道,安娜盡 了一切可能不去傷害他。

  癥結只在他們的婚姻中真真確確沒有愛情。他政治抱負很強,家庭安定 就心滿意足;而安娜,沒有愛情就沒有了一切,因為她像所有女人一樣,除 了家庭與丈夫的社交圈,一無所有。

  最無法看清真相的,就是孩子塞饒沙。塞饒沙無法理解母親的消失。阿 列克塞不想讓他日後對母親印象不好,便說母親突然死了、上天堂了。

  塞饒沙表面上裝成明白,心中卻是不相信的。他開始每天晚上點隻蠟燭 許願,許願他過生日時母親會出現來看他。每晚快睡著前,他總還是彷彿聽 見了感覺到了母親,母親彷彿就站在他面前,用慈愛的眼光愛撫他。

  弗隆斯基重新得到安娜,他珍惜得不得了,立刻引起嘩然的辭去軍職, 但安娜遠走高飛到義大利。在義大利旅遊了三個月,迴避所有可能碰上的俄 國人,好把八卦醜聞遠遠丟在後面。

  三個月後,他們偷偷回到聖彼得堡。

  安娜無法控制的想念塞饒沙。儘管她跟弗隆斯基生的女孩一直跟著他們 ,但是這不能取代她對塞饒沙的情感。

  因此一回到聖彼得堡,她就陷入焦慮不安中,她知道以她現在的地位, 要安排會面根本不可能,她也知道這種思念塞饒沙的痛苦,是弗隆斯基永遠 不能體會的。

  終於,她痛下決心,到玩具店買了些玩具,然後在早晨很早很早時候、 趁阿列克塞還沒有起身時,偷偷溜進去。

  第二天一大早,安娜下了馬車,在她以前的家的大門前按電鈴。

  看門的年輕小伙子不認識安娜,剛剛替她開門問有什麼事,安娜便塞了 三盧布鈔票在他手裡,迅速往裡面竄。

  她衝過大院進到內門,管家已聽說有個女子行徑詭異,親自出來擋駕:

  「您找誰?」

  「我來看塞饒沙。」

  因為安娜講到塞饒沙聲音幾乎哽咽,管家便從她的面網裡認出她來。深 深鞠一躬,一時不知怎麼辦。

  安娜從門裡看見她住過九年的房子前廳,布置完全沒變樣,非常激動, 快樂與痛苦交織著。

  管家猶疑的問:「您能等一下嗎?」

  安娜用有罪的懇求目光看看管家老人,迅速輕快的上了樓梯,管家在後 面緊緊跟著仍企圖阻止,安娜一直跑在他前面。

  然後安娜聽見塞饒沙的伸懶腰的聲音,認出他已更換的房,便衝了進去 :「讓我進去吧,讓我進去吧。」

  「塞饒沙!」她喚著。他的臉多麼瘦、頭髮多麼短、胳膊多麼長、變化 多麼大阿,她終於看到他了,看到他這麼好看的臉、好看的脖子,好看的肩 膀。

  「塞饒沙!」她又喚。

  管家搖搖頭,退出來,決定假裝不知道這件事。

  塞饒沙睜開眼睛,用詢問的眼光看著突然從夢中出現的母親,然後幸福 的微笑,倒進她懷裡。

  「今天我生日。我就知道妳會來。我知道妳沒死。」

  安娜貪心的緊擁,眼淚與壓抑著的哭泣,幾乎讓她窒息。

  「媽媽妳為什麼哭呢?」塞饒沙也哭了。

  「我知道你會不相信我死了,我就知道。」

  這時僕役之間群起騷動,因為阿列克塞就快要起床了。大家都知道夫妻 不能會面,他們必須防止這件事發生。而管家,才進去想要夫人離開,幾秒 鐘又退了出來,咳著、拭著淚:

  「再等十分鐘,再給他們十分鐘....。」

  保姆說:「這事真為難,唉,真為難,老管家,您去擋一擋老爺,我想 法勸夫人快離開好了。」

  這時,塞饒沙正跟母親說滑雪摔倒的事。安娜享受著塞饒沙的聲音,卻 一直在心裡說:「該走了該走了。」她聽見門外管家褓母的聲音,卻不能奮 力站起。

  保母進來:「夫人....。」保母便哭了。然後向安娜低聲說話。

  塞饒沙發現母親臉色變了。母親緊擁他,她沒有說再會,但是他看出她 臉上的表情是要說這個。「塞饒沙,你不會忘記我吧?你不會吧?」

  塞饒沙什麼都不明白,卻從直覺知道母親怕什麼:

  「他還不會來,他還不會來阿,不要走阿。」

  安娜激動的說:「你得愛爸爸,他比我好,比我仁慈,我對不起他。塞 饒沙,等你長大再判斷我好不好?」

  塞饒沙說:「媽媽,比你好的人是沒有的....。」

  安娜:「阿塞饒沙,我的小乖乖....。」

  這時,門開了,管家匆忙進來。「他來了!」

  塞饒沙倒在床上哭,安娜又吻他淚濕的臉,用迅速的腳步向外走。阿列 克塞迎面向她走來,看見她,停住,垂下頭。安娜跑出了房間。

  她來不及拿出那些昨天用了那麼深的愛與愁選購的玩具,因而又把它們 全帶回家了....。

  作者註:縮寫到這裡,我已激動不已,需要暫停緩和我的情緒。



(十)

主啊!願你的國降臨。   從去看過孩子塞饒沙後,安娜開始覺得在彼得堡的日子充滿了苦痛。她 不能回到過去的社交生活,必須遠離朋友,而弗隆斯基卻仍舊可以繼續跟他 過去的朋友在一起。安娜只能在家裡等非常少幾個朋友來看她。

  這天,安娜決定奮鬥。她要和社交界爭取她當得的。她要回到設交界。 弗隆斯基發現安娜定了包廂,要去聽巴蒂唱戲。這是場慈善演劇,所有社交 名人都會到。

  弗隆斯基聽說安娜有這個計畫,用嚴肅的目光看她,安娜卻回以挑釁的 ,既不是快樂也不是絕望的眼神看他,那目光是他不能瞭解的。

  他發現安娜換了正式服裝,打扮的出奇的燦爛美麗。他開始阻止。

  「安娜,不要去吧!」

  「為什麼你要這麼驚慌?」安娜回答:「為什麼我不去呢?」

  「安娜,看上帝的面上,你不要去。」

  「為什麼?為什麼得有這種顧慮?難道用這種懲罰讓我懊悔我作的選擇 ?不,弗隆斯基,我絕不為我的愛情後悔,我只顧慮一件事:我們是否相愛 ?」

  「安娜,我對妳的情感不會變的,但是,我求你不要去。這會使得妳.. ..」他說不下去。「妳是在跟社交界挑戰。」

  弗隆斯基無法阻止安娜。他在家裡不安的徘徊,最後決定去戲院拯救安 娜。他發現安娜包廂周圍要不空著、要不人都背對著安娜。其中一個曾經與 安娜在社交場合要好的夫人,正憤怒的穿衣離開,聽她的叨念,是覺得安娜 在勾引她丈夫,於是出口侮辱安娜。然後這個包廂也空了。

  弗隆斯基看見安娜摺起扇子,在紅色天鵝絨椅上輕敲著。他知道,安娜 在聚集最後的精力,以便演完她所擔任的角色。這個外表嫻靜的角色演的如 此成功,完全無視於整場不時傳出的憤怒、驚訝的竊竊私語。她出落的更加 美麗。

  弗隆斯基痛苦極了。他惱怒安娜如此敢於挑釁,又憐憫安娜現在的難堪 。

  「安娜!」他走進安娜的包廂。

  「真不公平!真不公平!愛你讓我承受這麼大的痛苦。....」

  安娜徹底放棄了跟社交界奮鬥的決心。

  第二天,他們就永遠選擇與過去的生活告別,下鄉去了。



(十一)

  弗隆斯基與安娜在鄉下買了地,開始過著地主生活。

  他們家中沒有社交生活,只有食客—就是因某些緣故不被社交界歡迎的 人,就都住到他們那裡。人數少、而且背景懸殊。儘管如此,安娜還是不能 沒有他們,否則生活中就只剩下弗隆斯基與農奴僕役,她可以感覺出來弗隆 斯基會因此不滿足。她只剩下弗隆斯基,她必須讓他滿足。

  道麗去看過他們,發現他們的生活奢華富裕,因為弗隆斯基蠻擅長經營 地主生活。但是奢華之外,安娜必須想盡辦法讓弗隆斯基不想要社交生活, 安娜用盡力氣讓食客們炒作各種話題、讓家裡氣氛活潑愉快,好滿足弗隆斯 基這男人本性上渴望擁有全世界的開闊生活。安娜經營的太用力,反而讓道 麗不安,看出某些虛矯。

  道麗還發現,每當他跟安娜的話題觸及他們生活中的隱隱不安,安娜便 瞇起眼睛,好像要強迫自己不去看這些問題。

  道麗心中明白,這樣的光景一定是不能持久的。

  果然,到了沒有客人的秋天,他們雙雙覺得孤寂。他們都覺得不能夠忍 受這種生活,必須改變它。

  安娜繼續注意著自己的容貌,並用了很多時間讀書,想要製造各種讓弗 隆斯基願意深談的話題。

  可是弗隆斯基卻覺得這一切都是愛情的網羅,他覺得受束縛,他想掙脫 ,他想要自由。

  弗隆斯基開始參與一些社會服務、與市鎮的政治改革,他開始放安娜一 人在家,去各類集會,並且重新開始賽馬。

  安娜會因為這類社交自己不能參與,必須一人在家,而經常跟弗隆斯基 吵架。這造成弗隆斯基亦發的想要自由。他可以為安娜放棄一切,但是絕不 放棄身為男人的自主。

  因著這類政治的社會的集會,弗隆斯基重新有了更多的朋友,也認識很 多女性。只是安娜的被視為墮落的社會地位,弗隆斯基不便帶她去。有時候 ,他會因為怕安娜生氣,必須提早離開朋友返家,那時,他就覺得這個愛情 讓他很累很憂愁。但他不能跟安娜說,否則又會是另一次大大的爭吵。

  他們的愛情開始出現雙方都無法控制的、一定會出現的鬥爭。



(十二)

  安娜現在充滿妒忌。但她妒忌的其實不是任何對象,而是妒忌弗隆斯基 越來越減少的愛情。

  沒有對象的妒忌是焦慮的,因此她怪罪任何事物。她孤寂,這要怪他; 她不能到上流社會去,這要怪他;她永遠的和兒子分開了,這要怪他...., 她不停的怪他。

  弗隆斯基必須努力的、不停的尋求諒解。但每一次乞求原諒,都造成更 多的怪罪。他開始覺得安娜造成他處境的艱困,而且一點也不想改善這種艱 困。

  雙方都覺得對方不對,每一次吵架都要證明對方不對。

  弗隆斯基認為安娜必須改善她的佔有欲與妒忌心理,否則問題無法解決 ,安娜認為弗隆斯基必須增加他對安娜的愛,否則問題無法解決。這樣的爭 吵,永遠不可能改善任何困境。彼此給對方的傷害都很深。

  其實癥結在安娜社會地位的被質疑。這卻是沒有辦法對抗、或者說企圖 對抗卻失敗的外在壓力。

  這天,安娜又跟弗隆斯基爭吵。

  因為弗隆斯基奉母命,要他回家看看家人。

  安娜知道,弗隆斯基的母親一定是安排了女子要相親。弗隆斯基的母親 當然知道有安娜這個人存在,當年安娜去幫助道麗的婚姻,火車上就是跟弗 隆斯基的母親同坐。但是弗隆斯基的母親可以完全無視於安娜的存在,要弗 龍斯基回家相親。

  安娜妒忌的抓狂。

  弗隆斯基不想爭吵,便跟安娜說:「妳跟我一齊回去,這樣妳就安心了 。」

  但是安娜又不肯。因為安娜無法忍受弗隆斯基家人輕視她故意忽略她的 羞辱感。

  兩人還是爭吵起來。

  而現在的爭吵,弗隆斯基都已經不再事後撫慰尋求原諒了。

  這次弗隆斯基丟下一句話:「安娜,這麼過下去是不行的....這叫人不 能忍受了....。」

  弗隆斯基離開了。

  他一離開,安娜就開始後悔。「他走了!完了!他去母親那兒,就不會 回來了!」

  安娜覺得恐懼、覺得孤獨,她走來走去繞著圈子,簡直要發瘋。

  「這樣不行,我得出門找點事作。」

  她換了衣服,向外面走去,很自然的往火車站去,潛意識裡想去遇到弗 隆斯基,把他挽回回來。

  但是沿路上,安娜繼續的焦慮著,那很多只會讓她更沮喪的思想不斷泉 湧而出。

  「現在我已經不再能給他任何驕傲的感覺了,他需要找到別的。沒有辦 法的,我的一切只是他,我要他把全部完整的給我,但是他卻因此想離開我 。他說我是非理性的妒忌,不,我不是妒忌,我只是不滿足。假如我能夠不 只是情婦,也能作些別的就好了,但是我其他的什麼都不能作....難道我不 知道他愛我?我知道的,但是已經不夠了,不能只是這個....阿,我怎樣能 幸福呢....是的,我得像一般人一樣有婚姻,有被承認的社會地位....,阿 這才是原因....我失去的他沒有失去,這才是我妒忌的真正原因....。」

  安娜從沒有這麼透徹的想清楚他們之間的問題。可是隨著越來越清楚, 絕望的劇痛感也越來越深了。

  「怎樣逃避呢?怎樣逃避這種痛苦呢?」

  安娜到了火車站,卻又打聽到她晚了一步,弗隆斯基已走了。

  「我就料到是這樣。」安娜惡意的嘲笑自己。

  「我要處罰他!我要處罰他、所罰所有的人,和我自己。」安娜望著鐵 軌說。

  安娜替自己畫了十字。然後等火車過來,她算了時間,突然衝下鐵軌, 跪在鐵軌上。

  當火車車燈照亮安娜時,她驚慌了:「我在這裡作什麼?我這一生都在 做什麼?為什麼?」

  她想要爬起來,但是一個巨大無情的東西撞向她的頭。「饒恕我吧,主 阿!」這是她最後一句話。她的世界永遠的熄滅了。



耶穌基督已經為你降生 (十三)

  關於安娜死後的弗隆斯基,很少有人知道詳情。漸漸的安娜事件就在社 交話題中被淡忘了。因為全俄國有了共同的震盪、最重大的話題,就是參戰 。他們要攻打土耳其,幫同文同種的塞爾維亞解圍。

  很多年輕人驕傲的投入戰爭,是為實踐愛同胞的人生使命。火車站每天 都有群集人潮,為送行與戰爭震撼,而把火車站的情緒沸騰到極點。

  這天,弗隆斯基的母親也來送弗隆斯基上戰場。

  弗隆斯基因著安娜事件大大有名,也因此,他的走上戰場,更被輿論列 為最可歌可泣的偉大事件。

  弗隆斯基的母親卻不是這樣想,因為她認為她將會因此失去這個兒子。

  「都是安娜這個女人害的....我為了弗隆斯基,受了多少苦阿!」母親 說:「事情發生的時候,弗隆斯基跟我在一起。我先聽說了有女人臥鐵軌, 我就懷疑是安娜,我告訴所有人不准跟弗隆斯基傳這個消息,但是來不及了 ,傳聞成為真確的消息,安娜自殺了,弗隆斯基也聽說了。我趕快跑進弗隆 斯基房間,阿,他已經精神錯亂了,他那樣子真可怕,他一句話也不說,騎 馬飛奔出去....後來他被抬回來,像死人一樣,徹底的瘋狂!整整六個星期 ,他不跟人說話,我哀求他他才肯吃東西,我們沒有一分鐘敢讓他單獨著。 他為安娜已經自殺過一次了,誰曉得這次會不會又自殺——。」

  弗隆斯基的母親憤怒的說:「安娜該死,她卑劣她下賤,她是壞女人, 她害死自己,又害了兩個男人,她害了我。」

  聽者不忍,說:「我們終究沒有資格評斷這件事....倒是安娜的先生現 在怎樣了?」

  「他領養了安娜和弗隆斯基的女兒,安娜喪禮時,他有出席,但是我們 努力不讓他倆碰面。阿,安娜的丈夫自由了,這對他反而好,可是我的兒子 ,我的兒子,他把自己的一生徹底給了安娜這個壞女人了。我兒子毀滅了。 現在只有上戰場能讓他有精神了。」

  同時間,在火車站等候火車的弗隆斯基,月台上來回踱步。

  他拒絕任何人的恭維,視他為拯救民族的英雄。

  因為他知道,他討厭自己的生命,上戰場不過是讓自己的生命變成別人 使用的工具,只要別人想用,就讓他的生命被使用吧。

  他痛苦的來回徘徊,盡量不讓自己看到鐵軌。因為這會讓他想起那天, 想起他像一個瘋子趕到火車站廠房時,她在他腦海中留下的最後印象:

  他看見她在桌上不害羞的向生人伸開的、血跡斑斑的身體,向後仰 的沈重的頭,她臉上是半張開的紅紅的嘴,臉上凝固著一種奇怪的,在 嘴唇上顯的可憐、而在睜開不動的眼裡顯的可怕的表情,似乎是用這個 表情跟他說出一句話:「你會懊悔的!我要懲罰你!」

  為了揮去這殘忍的最後印象,他竭力回想第一次跟安娜遇到,那時 他們也是在火車站,他去接母親,因而看到安娜。那時她嫵媚、多情、 神秘,給他那麼多歡樂感,完全沒有最後這殘忍的報復的神情。他努力 回想著跟她在一起的最好時光,但這些時光永遠的破壞了,他只能想起 她永遠是勝利者,讓他這一生永永遠遠的活在懺悔裡。

  他忍不住抽泣了。

  他努力抑制住,然後回頭對戰友說:「您有沒有讀到電報?明天會 是決戰,我們正好參與了決戰!」【全文完】 (本文縮寫者為知名作家、校園福音團契傳道人、網路福音團契負責人)

※請參考相關文章※
「安娜•卡列尼娜」中的愛情與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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