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周怡 2022.0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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鍋裡的菜正冒著熱氣，電子鍋顯示米飯即將在五分鐘內完成，時鐘指向傍晚六點。我開鍋蓋，最後翻炒著鍋裡的蔬菜，預備丈夫在六點準時踏進家門。如期而至的開門聲，伴隨著丈夫的呼喚，孩子先跑過去迎接爸爸，卻立刻退了回來。原來，跟著丈夫進來的還有陌生人。

丈夫介紹他們是教會新來的朋友，他順道請他們來家中吃個便飯。我一面招呼著來客，一面把丈夫喚進廚房，說：「我只預備了三個人的飯菜，冰箱裡也沒有多餘的菜了。」

「要不炒個蛋炒飯？」在我這個能幹的主婦看來，丈夫的提議荒唐至極，我惱怒地對他瞪眼，責怪他沒有事先通知就將人帶回家中吃飯。我並非不願意殷勤待客，但這不期然的訪客沒有按照我的時間、我做事的方式進入家中，讓我措手不及。

期待的人生

不可否認，我們習慣讓期待貫穿生命的始終，並認為生命就是由一場又一場的期待組成。但令我常常感到惶然不安的是，我們也活在不期然的人生中。每一次人生的猝不及防帶來的不只是驚喜、轉機和救贖，也帶來驚愕、惱怒和傷痛。

我是典型的INTJ性格（註），雖不致於刻板、井然有序，卻的確對規劃、執行計畫有無與倫比的熱情和毅力。我熱切地規劃著離開家獨立後的生活，我在期待中迎來愛情、婚姻和兒女，我甚至在人生中為苦難留出應有的位置，允許痛苦、失望、失敗穿插在人生規劃中。我知道搭建人生框架時，不僅需要注入夢想和期待，更要不斷修改和完善，使之臻於完美。但當那些不期然的時刻來臨，我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它們如同強行刺入的碎片，突兀地存於我規劃好的人生中。

死亡從來都不按照我們期許的方式臨到我們。數年前，我正隨夫客居海外，思鄉情切的我預定了耶誕節前夕回家的機票，預備回國好好陪伴已分開一年多的年邁祖母。她是我離鄉最大的牽掛，因為只有她以全然的包容和犧牲陪伴了我整個童年，只有她在和我分別時露出了絕望的表情。她笑著說等我回來，只是她的笑容越來越遙遠，越來越疲憊。

在我預定回家前的三週，我媽突然在網路上瘋狂地找我，最後留言說奶奶走了。儘管我已預備了奶奶的別離，但當死亡突如其來張開黑暗如深淵的口，我無法在還有三週就將面對面卻橫生變故的情況下原諒自己。死亡拆開了我脆弱的框架，叼出我血淋淋的驕傲、自義和掌控，扔在我面前，我似乎看見了比與奶奶永遠隔絕更可怕的東西。期待的人生就是我生命中的偶像，我一切的努力和自我成長、修正就是為了得到我期待的人生，而我的偶像在瞬間分崩離析。

猝不及防的人生

聖經說我們如同一片雲霧，出現少時就不見了。不管我為人生預備的是詩與遠方，還是柴米油鹽，它們都以短暫的姿態、最易受干擾的本質顯明了人生的脆弱。

我們的生活不斷被闖進家門的陌生人打擾著，被成長中跌跌撞撞的孩子打擾著，被生和死的脅迫打擾著，被內心罪的私慾打擾著，但那最不期然的闖入者乃是神。祂闖入我規劃的人生中，修改我心的履歷；祂闖入我罪的泥潭中，拉我出去；祂闖入我一切的渴望裡，將我的心意奪回，用自己的愛壓傷又纏裹我。我真正無法面對的是，神將我不期然的人生寫入祂的故事裡，在祂的計畫中成為完全。

我在神的故事中也看見了許多不期然的人生，他們沒有停留在痛苦的奧祕裡，任由自己的計畫被打破的人生宰割。他們反而轉向了奧祕的主宰者，略帶蹣跚地撲向他們現在無法完全理解卻應許他們永恆豐盛的那一位。

呂太太看起來不過40出頭的樣貌，她提到自己五個孩子好不容易都大了，可以安心和丈夫到處服事。我驚訝她身上絲毫沒有被兒女消磨的痕跡，她卻溫柔地告訴我，也許是因為她的家庭有些特殊。她早年移民，結婚生子後，丈夫卻在一場飛機失事身亡。她年輕守寡又拖著孩子，落在生活的不期然中。後來她遇見了現在的丈夫，一位忠心的牧者和教師，他的前妻年輕時就罹患癌症去世，留下年幼的孩子。生活的玩笑擊打過重，但神配合他們再組家庭，生養兒女。他們並未隱藏各自的不期然，相反的，如今娓娓道來，不是對過往的訣別，而是另一種延續。他們就是我在不期然人生中遇到的見證人。

如今，我感謝自己活在不期然的人生中，因為有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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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註：柯爾塞氣質類型的「原創者」，傾向於實證主義、邏輯性和創造性，很難容忍激烈或戲劇性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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