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為躺在床上久了吧！我切切思念起夏日午後亮燦燦的陽光來。想念大學校園裡那
油亮閃著光似的綠草地，草地上撐起一樹蔭涼的那棵『國泰人壽』，樹下發呆的我，和一
大把、一大把地，透過樹梢灑下來的，細細碎碎的金光。
CC 說他喜歡書上曾見的某個句子：『我喜歡你，就像小熊喜歡春天的草地。』
我也喜歡。
會想起取笑我是小狗所以才愛在草地上打滾的 Y，和陪我滾在草地上晒太陽蹺課午睡
的 H。想念中正紀念堂廣場上高高的風箏，莫愁湖裡滿池盛開的荷花，中大冷冷涼涼的霧
夜，和風大時聲若驟雨打下的松濤。想念騎單車遊逛時的自在好風，驅車衝下大斜坡又推
車上坡的滿身大汗而不厭其累。
我也想念，每一個滿天繁星的夜。
是慕安得烈說的吧？『從滿天星斗的夜空，我們窺見了神創造的榮耀。』我從此更愛
星夜，因在浪漫之外，無法數點過來的星星訴說著神的榮耀之美。但自某一時起，繁星點
點的夜空與樹梢間灑落的細碎陽光在我的記憶中疊合、密貼。
進大學團契使我認識了一個可親可愛的姊姊。
姊姊的眼睛在光線微弱的地方就無法辨識物體，為此，我常常可以在夜晚牽扶著她，
穿梭在宿舍與團契之間。我也愛陪她去探訪，作我親愛姊姊的小小保護者，提醒她每一個
路階與坑洞，直到下一個光線明亮的所在。
我喜歡扮演這樣的角色，彷彿佔住了一個特別的地位，至於不辨方向的感受，我並不
能體會。我也沒有想像過，需要怎樣的信任才能在一無可見的暗處，把手交給另一個人而
沒有遲疑恐懼、戰戰兢兢....
直到某一個無可事事的晚上，我一個人窩在團契裡，挖寶似的在一堆老舊相本和留言
簿中翻翻揀揀，無意間讀到姊姊從前的留言，剛剛從醫院檢查回來時的心情留言。姊姊說
，這樣的病症是遺傳性的，只會逐漸惡化，沒有治癒的可能。
姊姊從來沒有見過夜裡的星星，雖然喜愛文學的她知道許多關於星空的美麗描述，她
時常想像著星星會是什麼模樣。或許，就像是樹梢間灑落的細碎陽光吧？一點一點隨著風
的搖動而閃爍的金光漫成一片，滿綴著星星的夜空或許就像這樣吧？
姊姊為著這樹下的『星星』感謝神。雖不能在室內打小小的羽毛球，卻還可以有室外
陽光下的排球。雖不能坐在黑暗的電影院裡看電影，卻還可以看電視呀！還有音樂，音樂
的美並不因光線微弱而稍減的呀！她真誠地數算著她的感謝，而讀著的我，卻頭一次為她
一到暗處便看不見的眼睛，為她僅能如此揣想所謂星星的樣子，哭了。
是不是人生當中，總也要經過一些這樣的時刻？是不是在你允諾要擦去所有眼淚，不
再有悲哀、疼痛、死亡的新天新地來到之前，總還有許多的暗夜幽谷要經過？黑暗的夜總
叫人覺著特別漫長，而幽谷仄徑又似乎總是遙無止境呵！領我路的你，雖是以馬內利的你
，然而某些時刻裡，我仍覺得強烈的孤單。就像我永遠不可能真正懂得暗夜中的姊姊的心
情，每個人也有著屬於他自己的，無人可能真正理解的，孤•孤•單•單。
未曾覺得你遙遠而無法觸及，你其實一直都在，我明白。在細心的照料看顧之中，在
許多的牽繫、掛念裡；在一雙雙為我奔波忙碌的腳上，在我疼痛當中伸出讓我緊握的那隻
手裡....我知道，你在。只是，關懷與安慰也不能進入內心實在的孤寂感裡。這個處境，
這樣的心情，是畢竟只有自己，一個人，要去面對的。教練、觀眾、啦啦隊....都被畫在
球場框線外，開賽後，一切只能自己去應付了。
我靜坐心中小室一隅，咀嚼這屬於每個人自己所有的孤單，默思。而在這小室坐我身
旁的你，也竟默默，不發一語。
之後，我仍常坐在那棵被喚作『國泰人壽』的大樹下，讀書、寫日記、發呆....只是
每當我抬頭望見這樹下的『星星』，我就忍不住想起我親愛的姊姊，想起上帝。多麼希望
讓姊姊看上一眼真正的滿天星斗呵！那幾幾乎叫人以為就將墜落遍地的炫目燦爛，哪怕今
生就是那麼一眼也好！
陪姊姊參加醫治聚會的那一晚，那麼多的人怎樣慌慌地擠進了禮拜堂，我永遠記得。
當牧師請有病痛的人向前來，他要為他們按手禱告時，多少身上帶著各樣病症痛苦的人，
向前擁擠著，渴望那隻手按在自己身上，纏身的病痛，得以被挪去。我拉著姊姊的手，一
直往前頭走去，我知道她正在心中禱告著。而熱切希望得著醫治，與恐怕失望而不敢過於
期待的心情，掙扎著難以平衡。
牧師漸漸靠近，陸續有些人得著了醫治，正高聲讚美，歸榮耀與神。終於，他走到了
姊姊跟前，按手，為她禱告。我緊緊握住姊姊的手，她的緊張與期待似乎可以清晰地傳達
過來。然而牧師並沒有做醫治的禱告，卻為姊姊祝福。
散會回家的路上已是墨黑的夜，我仍牽扶著姊姊的手走這回家的夜路。我知道姊姊是
失望了，但她卻仍安慰我也安慰自己地說，這樣的聚會不是第一次參加，她其實並未抱很
大的希望。沒敢多說什麼的我，卻忍不住在心理疑惑著。天父啊！為何不醫治她呢？她是
這樣愛你的一個屬你的女兒呵！你不愛她嗎？
她是那個抱著吉他獻唱她最喜愛的詩歌：『我寧願有耶穌』，句句真誠叫我落淚的可
愛姊姊，是願意犧牲許多自己的時間，關心照顧著一大群弟弟妹妹的，溫柔的姊姊，是總
惦記著別人的需要，適時去幫助，又每每不忘在禱告中記念著這許多人的，體貼的姊姊。
她總是那麼認真地準備做一切討你喜悅的事，然而你卻不顧念她嗎？天父上帝阿！你
的意思，我總難明白。或者你的默默並不只是默默而已？或者你的默默裡面還有更多無聲
的言語是我未曾細聽的？
曾在楊牧谷的書上見他引用一段詩句，當中有一句的大意是說，將手放在你的手中踏
進未知的黑暗；有你一起的暗夜要比所知的一切光明，都更好！
觸手所及遍是黑暗的姊姊的心情，我不可能真正瞭解。然而，父阿！我相信你是知道
的，我相信。我相信那能使她在暗夜裡雖不免磕碰絆跌，卻仍能安安心心的，必定是那緊
緊牽住她的手的你的手。那因有著釘痕而更厚實更溫暖的你的雙手。我也信，正是在無人
能貼近的孤孤單單裡，有你，與我一起。是在我的默默之中，有你的默默陪伴，直等到這
一片寂靜過去，清晨的陽光，再一次、照亮我心中的小室。
主阿！這樣，便已經足夠了！我知道無論是何人，在他何等樣的黑暗裡，在怎樣無人
能理解、無人能觸及的孤單裡，有你。這便夠了！沒有你不能了解的黑暗，也沒有你不能
體會的孤單。在每一個最陰暗的巷落，最孤寂的所在，你，未曾不在。我知道。而有你在
的地方，陽光，是自心中昇起的。我知道。即便前頭的路有更多暗夜幽谷在等待著，我知
道我的手仍握在你的手中。
主阿！求你牽我，牽得更緊一點，讓我跟你，跟得更近一些。那麼此刻的我，便可以
不必再問........
『他們經過流淚谷，叫這谷變為泉源之地；並有秋雨之福蓋滿了全谷。他們行走，力
上加力，各人到錫安朝見神。』
本文作者為台北市信友堂會友
心情
生命中的苦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