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月 19 日
萍送給小紅一罐子貝殼形狀的香皂。
卡通裡頭美人魚兒睡的軟床樣的扇形貝,好像可以貼在耳旁諦聽潮浪聲響的
海螺;柔柔的粉紅,淡淡的粉藍,象牙白的,嫩黃的..握在掌心剛好的小巧可愛
,輕輕地偎著彼此,睡在透明的玻璃罐裡。
怎麼捨得拿來用呢?遇水又搓洗以後,柔潤的線條和粉嫩的顏色都要漸漸消
融不見了,叫人怎心忍得?可香皂不是要做來給人洗手用的嗎?讓人真真心裡作
難呵!
拿起一枚粉紅的扇形貝在手心輕輕搓揉,細細的泡沫觸感柔嫩。我想像著我
的孩子趴在對她而言委實是太高了的洗手台上問我,ㄇㄚˇ ㄇㄚˊ 呀!貝殼洗
掉了就沒有啦!不是好可惜嗎?
我要怎麼對她說呢?會這樣說吧!因為小貝殼是香皂呀!它喜歡讓妳珍惜它
像貝殼一樣的可愛,更喜歡妳讓它完成它作為香皂的一生唷!當形體隨日子的消
耗漸漸磨去了形狀,只在妳的手上留下淡淡的香味,但是那小貝殼並沒有消失唷
!它在妳心裡永遠都是起初可愛的樣子,是不是呢?
我應該會那麼說吧!孩子會懂得嗎?關於會消逝的一切都將在記憶中停駐,
完成一種永恆的美麗那一回事?
我牽起孩子嫩嫩軟軟的小手臂帶她走出浴室。每天每天漸漸更虛空了的透明
玻璃罐依然會站在白色淨光透亮的洗手台上,我心中將永存著的是滿盛了小貝殼
的那一罐生活中簡單的愉悅,一如此刻。我想那樣就是幸福了吧!
6 月 21 日
我的小魚死了。
為什麼會死掉呢?我掏出所有的植物、貝殼、石頭也找不到它可憐的小軀體。
那麼,是被吃掉囉?但是小魚會吃小魚嗎?還是蝦子吃了小魚?我每天都餵
的呀!不至於這樣肚子餓吧?不能想像小魚會死掉,可是玻璃缸裡游來游去的,
從五隻變成了四隻。我的小魚,死掉了。
把魚缸又佈置回原來的樣子,我現在還是把他們餵飽,放古典音樂給他們聽。
我也還是跟平常一樣,一邊打字一邊隔著玻璃看他們漫遊逐食。
這是很奇怪的感覺,我應該是很難過的,但是我又不難過。我和我的悲哀隔
著玻璃相望。我看見我的悲哀,但我聽不到它的說話,摸不著它的溫度。唯一的
觸感是這玻璃的冰涼。除此之外,沒有感覺。
我是悲哀的,但我的悲哀不過是一顆塵沙,而我生活的世間颳起風暴,是太
平常的事。一顆沙,太微渺,沒有重量。
還在翻周大觀小朋友的詩集,『我還有一隻腳』寫的是與癌對抗的血淚史,
他的,家人的,醫生的……只有十年的生命,還是結束在這場終於沒有打贏的戰
爭裡。
還要問為什麼嗎?那又有什麼用?不甘心、不忍心……並沒有迴轉乾坤的力
量,這一些都太『輕』,而又太『重』。所以冷漠吧!「My dear, we all must stay
alive.」……走在大街上的 Fantine 聽見老婦人這麼說。
所以我們漠然,所以我們視若無睹,聽若無聞。只因為『親愛的,我們都得
要掙扎著活下去啊!』不要叫我們擔負我們負不起的重荷,不要讓渺小的我們被
壓碎碾斷,犧牲者已經太多。
讓我們冷漠吧!仇恨是愛的對反嗎?冷漠才是。冷漠是無愛的罪惡,但讓我
們活在罪惡中吧!我們所為的僅僅只是『活下去』而已,只是為了生活而已啊!
冷漠,因為我們早已絕望。但絕望難道是必然的嗎?是嗎?
6 月 29 日
為什麼人得要學會遺忘?是不是因為人不能屬於『永遠』的國度?但我是多
麼不能克制地渴望永恆呵!永恆卻不可能屬於我……
遺失了多年來用的那一本通訊錄之後,常常只能等著別人來聯絡我。我以為
它就像大部份我遺失了的東西一樣,在某一天終於厭倦了逃家躲藏時自然會出現
在我的眼前。
然而,它的叛家脫逃會不會根本只是為了要教會我一些早該學會的功課?
Z,他們告訴我記憶是會死亡的,難道我現在才知道嗎?是啊!對於人事物會
隨時間漸被消抹痕跡向來不經心的我,直到現在才明白。我現在也是努力地想要
接納這樣的事實,既然一切都會過去即便記憶亦然,那麼就好好珍惜每一個當下
吧!
只是怎麼知道當我在電話機前投下硬幣之後,我竟怎麼也想不出你家的電話
號碼?不過才是多久前的事呢?每當我拿起話筒心中就浮起的那一組號碼曾讓我
那樣覺得疼痛難忍過,巴不得有些事情我可以終生不再記憶起。但這要如何能與
此時相較呢?當我發現雨中緩緩行過長安東路的人行道之後,我竟仍然絲毫回想
不起……
我始終都沒有想起那一組號碼,Z。
雨裡,我拾起一朵靜靜躺在紅磚上的小花,一朵仍然芳香卻無心的小花。難
道它也想告訴我,許多事情都如這般曾經美麗之後便了無痕跡?愛情不可能是永
恆的,我早已明白,但回憶也不是不死的,直到現在我才懂。我是現在才懂得的
傻瓜呵!
雖然終於懂得,但我還是不願接受啊!像我這般固執該拿自己怎麼辦才好呢?
我還在聽『情書』,這樣溫柔的回憶之美讓我更想哭。只因為我不願意讓回
憶如此清淡溫柔,風起時,便散了……這樣的心情,你不會懂。
1 月 25 日
清冷的早晨,我枯坐床上。
擁著昨晚睡暖了的被,在昏暗的房間裡等待,陽光進來。
生命中有許多時刻都在等待著某事發生,彷如記憶中冬日的暖陽必然斜斜落
進窗內的地板上,驅走空氣中的清冷﹔記憶凝鑄的深刻印象叫人堅執等待陽光。
我握著筆書寫,門外語聲細碎,靜待著某事。
昨日B打電話來,急急對我說,我們總是不斷盤算籌劃著,接下來怎麼辦?
也許因此竟沒有留下空間讓上帝插手介入。
是這樣子的嗎?祂也會這麼覺得?
B說我們太不認識神,即使閱讀聖經也往往無法解得真實意涵而總以自己的
方式去了解。於是誤解祂的作為,誤解祂的言語,於是我們與神的距離遙遠,是
因為我們與神的距離遙遠……
總覺得上帝是沈默地靜坐在我們身旁的。
當我們諸事煩亂不安甚至心力耗竭時,也許急於尋覓一個親愛的人來分擔,
卻不肯向那想像中靜坐身旁的上帝禱求。
B想,拿這樣瑣事來哭求像不懂事的小孩,是很沒有面子的﹔而我以為,祂
是不會介入此世的,至少,不會以我期待的方式介入。
我想像著上帝的關顧此世,是以祂的心、祂的眼,而非祂的手。因為上帝是
以祂不在的方式親臨同在。
然而,即使我努力說服自己祂的同在與祂的不在間的弔詭性關聯,我卻仍無
法真正停止那等待某事的慣性渴望……等待陽光的輕撫,等待一個微笑,等待盈
滿和暖善意的一雙眼,等待一個溫柔有力的擁抱……
還是起身點亮了燈,陽台的雨棚傳來稀落的雨聲,點點滴滴。等待著的陽光
,今天是不會有的了。而我的等候,只是一種慣性的堅執,而已。
2 月 4 日
凌晨兩點鐘,家裡最安靜的時刻,頭腦最清醒的時刻。某人的寂寞感染了我
,於是也陷入一種荒涼的寂寞感。趕去蘭嶼的可能性,一點一點縮小中。如果可
以不顧慮很多事,甩頭便走,也就去成。但就是許多事情一件件地浮上來,牽絆
住腳。若去蘭嶼,逃避的心情遠大於幫助。
許多人愛我,卻摸不著彼此的溫度。極少數的人,像妳,可以感動。胸懷間
如山谷回音傳達著震盪,想流淚,珍惜那迴響。唯一緊牽著我的手,是 P,無論
如何不肯放。
不覺得被緊握時,便在海洋裡浮沈。很多人很深的寂寞,不願、不敢或不能
,愛。
愛是牽絆著的繩索。
無法言述的寂寞。與 L 同感著背叛,背叛者卻又是甚麼感受?無從得知的
寂寞,孤絕分離的寂寞。L 的寂寞。E 的寂寞。Z 的寂寞。O 的寂寞。我的寂寞
……Eva 傳達的寂寞……記憶與言語俱都遺忘,告別。「甚麼是真實?」悲哀、
劇本、自己。
無法書寫,一切的支離破碎。解離了的。解離了的人,解離了的心,解離了
的思與念,一再分崩離析,飛舞的碎片。碎片裡能拼湊出一副完整的面孔嗎?還
是始終是破碎的?破碎的臉。能否將悲哀的碎片凝結回一個具體的形象?一個人
格?一種心態?情緒?還是終究散漫成海。一海洋的悲哀。
寂寞流洩一地。
之後?
給我溫暖。
擁抱。天空。海洋。藍色。風。
愛若是還在,微笑也不必放棄。
3 月 17 日
我倚著一片玻璃牆
玻璃在顫抖
物理的 轟轟然車行不息的台北市
心理的 發顫的玻璃抖動至於碎裂
你送我一隻染斑絨毛小貓
一天忘記餵貓咪吃奶
貓萎縮、萎縮、萎縮……消失
時代
我在哪裡?與神相遇
Silence of God
知的程度即愛的能力
掏空的歷程即經歷神的歷程
獨處、靜默、空白
寂靜……
蠟燭的微光與淚
God! Himself、Himself、Himself!
本文作者為台北市信友堂會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