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社會學,可以算是我高中以來的第一志願吧。(嗯嗯,雖然我還
是挺嚮往東海的社會系....:P)
問我為什麼從高中就嚷嚷著要念社會系,我好像一時也說不出個所
以然來。不想細細解釋,就會用「台大一類組所有科系刪除之後的選擇
」這樣很撐的答案來回應;但仔細一想,要說的,實在太多了。
從高中那段遠離神的日子開始,我就一直反省著我所接收到的一切
:無論是教育、是家庭、是媒體、是人與人之間的互動。當初吸引我念
社會系的原因,不是前途、不是學術地位、不是「台大」這塊招牌,更
不是號稱風景優美的獨棟系館,而是某位學姐所說的:「念社會系,我
所學到的不是一套謀生的方法或技能,卻是一套看待世界的方法,一套
能夠更多元、更真實理解世界的方法。」
所以我就來了。
因為我不願輕易相信權威(我是那麼容易相信別人的人),因為一
種「大學不是職業訓練所」的(近乎自以為是的)堅持,因為我想更清
楚去分辨我周遭的一切,我就來了。
憑著這樣一股熱情,升大一的暑假,曾經在高中同學的介紹下,一
起到「都市改革組織」當義工。雖然只去了幾次就不了了之,而待在那
兒事實上也只是作一些 key-in、整理資料的工作,但在一次會議的「旁
聽」過程中,讓我頗受衝擊。
「都市改革組織」是一個小小的社會運動組織。你可以回想一下數
年前頗轟動的永康公園拆除案,還有台大的城鄉所,大概就可以知道這
個團體在作什麼了。那天的會議,是關於台北市某區用地變更、改建,
一邊破壞生態卻一邊以社區回饋籠絡附近居民的抗爭案。討論中,聽到
的是市府與營建單位的「默契」;居民積極與漠然的兩極反應;營建單
位理想完美的公益形象,還有,社運團體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心情。
與這些「前輩」聊天,他們也承認投入社運常常有莫名的無力感。
你如何與強大的政府組織斡旋、又如何使盡渾身解數「喚醒」名眾的「
意識」,然後學會在堅持與妥協間繼續下一次的行動?
我覺得好難。
然後就升上大一了。
念到 C. Wright Mills:「科學技術及其理性在一個社會中佔有中
心地位,並不表示,這個社會的人將生活在理性中,不再有迷思、欺矇
或迷信。教育普及的結果可能是造就了技術白痴和國族偏狹心態 ──
而非開明獨立的心智......科層理性與科技的高度發展並不等同於個體
的理性意志與能力的總和。」
「自由,最重要的,乃是有機會建構抉擇的選項,爭論其優劣 ──
以及,接下來的選擇的機會。」
──《社會學的想像 The Sociological Imagination》
念到 Anthony Giddens:「無論激進學生或任何激進份子是否可憎,
在那些促使他們行動的催化力量和他們的社會學認識之間,確實存在著
相當普遍的關係......社會學的研究必然揭露當今世界所必須面對的問
題,只不過社會學的研究能夠將他們帶進更為深入的核心。」
──《批判的社會學導論 Sociology:A brief but critical introduction》
這是 Mills 的社會學;這是 Giddens 的社會學,但我還是那樣的
熱血澎湃,期望著這個科系可以帶給我更多的思考、更新的視野。
大一這一年,同時也是我開始反省信仰的時候。
「回」到教會,迎面而來的是一連串的服事。我一度以為自己已經
「恢復」(天知道我曾經「有過」什麼)與神的關係,並且可以好好服
事神了,然而,幾個月後,剛進大學的適應、信仰的疑難、生活的軟弱
,讓我開始感到累了。「躲」在學校團契休息,再「撐著」到教會服事
,我不知道神為什麼要讓我這樣辛苦。
服事逼著我成長,也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一個同學說:「我不想信任何宗教。因為當我相信了一個宗教,我
就勢必要接受一套價值觀,這樣,我又怎麼可能自由的思考呢?」
另一個同學說:「你們基督教不是講愛人嗎?那妳們應該也支持同
志運動囉....」
「我們不應該輕易相信權威,那妳為什麼相信聖經是權威?上帝是
權威?妳真的相信上帝創造世界這些教義嗎?」
……………………
當時的我,不懂什麼是護教學、不懂怎麼回應別人有意無意的質疑
,我甚至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認識、經驗、委身於神!
讀社會學,也從原先的熱血澎湃,轉變成絕望。
就像一場惡夢。
我看見,社會學的確揭露、批判社會現實,逼著我去面對從前視之
為理所當然的現象,背後是如何地被操控、運作,並且造成多巨大的影
響。但是,在我們認清了這麼多事實之後呢?它們被改善了嗎?
我們批判工具理性至上的科層組織如何剝奪人性,但它就是那樣巨
大地存在著,甚至幻化成多種形式存在於各種組織中;我們批判國族想
像是如何地被想像、被建構,但它就是這樣被操控、就是這樣存在!就
連追求兩性正義的女性主義,也是紛紛擾擾,各種理論相繼而起,自行
分裂而針鋒相對......
無產階級要從資本家手中解放、殖民地要從帝國主義中解放、第三
世界要從資本主義中解放、道德要解放、女性要解放、性要解放.....
我不知道這個世界怎麼了?
我學的社會學只是這樣粗淺,卻讓我掉進迷霧中,走不出來。我的
信仰甚至也不能給我答案。
我還是厚顏無恥地賴在這裡不走。
上帝啊,我非得等到你告訴我答案不可。
我嘗試著,去更認識這個信仰。讀聖經、聽講堂、看書、聽別人的
分享....,但是對於所謂的「經歷」,卻仍然那樣模模糊糊。
但祂是聽禱告的神。
就在升大二的暑假,祂讓小信的我在幾個營會中經歷祂的信實,以
及與祂同工的喜樂。曾經認為一輩子就都注定也不冷也不熱的我,竟然
會一再地因著祂的奇妙而感恩流淚,竟然能真正瞭解何謂「將生命的主
權交給神」;信仰對我而言,不再是兒童主日學老師的諄諄教誨,不再
是一大堆外加於我腦海中的基要真理,不再是知識術語的堆砌,而是真
真實實的經歷與同在。
我開始思想,這一切,與我的關係。
同學的質疑依舊。
但是,當我經歷了神的真實、大能,與恩典的時候,又怎麼能不恭
虔俯伏在祂面前,承認祂的主權?當然,我也知道我不要迷迷糊糊的信
仰,我要更認識神的道,更清楚我所信的,也學習與身邊的人對話。
社會學的挫折依舊。我知道我還是要去面對更多的批判、質疑,和
問號。我甚至疑惑,儘管學術論文一篇篇地出現,學者們也真誠熱切地
關心社會,亟欲提醒這個社會的真實面,但有幾個人能看到他們的成果
?而這些研究成果到底發揮了多少作用?
學術的象牙塔?文憑升等的工具?
甚至,我看到社運團體的無法統合、被政府收編、靠邊站的無奈……
然而,在一次上課,老師的真誠分享中,我聽到一個曾經熱切從事
社會實踐的社會學研究者,為何在十年後回到學術的位置上的心路歷程
。事實上,社會學不是這樣過於偏重理論、唱高調的。社會學所做的,
是思考、分析、改造社會,而社會的變遷是長程的。我看到系上的老師
,有的關心全民健保的政策缺失;有的研究醫院婦產科的權力消長與制
度安排是否合理;有的研究印尼的台商;有的甚至研究台北市的黑金政
權......這些都是與我們切身相關的,我從這中間看到他們的理想與熱
情,我對這些辛苦的研究打從心裡尊敬著。
上學期,為了「生命的探索」這堂通識課的期末報告,我們去訪問
了工福。一次與工福同工的見面,我問了蔡牧師工福所做的勞工工作,
與「勞工陣線」這個社運組織有什麼差異。
蔡牧師的回答讓我好感動。
工福所做的,是改變基層勞工的生命。工福所做的,是幫助勞工因
著認識神,改變它們的價值觀、人生觀,真正扭轉它們的生命。誠然,
像「勞工陣線」這樣的組織有其社會能見度,它們也的確對於政府政策
的制訂有或多或少的影響力,但是,他們不得不承認社會運動的無奈 ──
內部意見的整合、與政治的妥協、權力的分配......
而在工福,神在這些勞工中工作。
我才發現,人的熱情理想人道關懷正義感的確值得尊敬、也應該鼓
勵,事實上基督徒也應該有社會關懷的心志,所不同的,是我們有神。
曾經與教會的一位姊姊聊過,她在板橋地方法院擔任觀護人。在輔
導少年的過程中,她當然常常感到無力:警察吃案、少年被黑道逼著當
代罪羔羊....,這時,她就會告訴少年:「這個我實在也不能作什麼,
但是我會為你禱告。」有時候,她甚至也會帶少年禱告、讀聖經。
「很多時候,如果沒有信仰,我真的覺得我作不下去。」她這麼說。
我知道所學的常常與信仰衝突,我也知道我們處在一個邪惡的世代
,但是我更知道我們有神同在。
雖然,我不清楚未來是不是會繼續念社會學,但我感謝神,讓我能
夠因為念社會學,對信仰有更多反省,並且嘗試學習如何與這個時代對
話。
我還在搖搖晃晃地學習,但是我願意將我的學習放在神的手中。
我知道祂會負責的。
本文作者為台灣大學社會系學生,宣道會忠愛堂會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