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防疫英雄」还是「肉包子打狗」?
【作者:徐敏雄】自我与社会的对话 2003.05.18
今年的五月十一日是母亲节,也是第一批受隔离但却健康的和平医院医护人员可以结束隔离的日子;然而很不幸地,也就是在这一天,台湾第三位因为照顾 SARS 病患而染病的和平医院护士也在下午过世。这些日子来,台湾各地医疗院所中有许多医护人员被称做「抗议英雄」;相较之下,也有少数医护人员一听说自己服务的院所即将收容 SARS 病患就藉故落跑。有人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些医护人员恐惧的心情是可以被理解甚至原谅的,但也有不少政府官员、学者专家或民意代表,大肆抨击这种「阵前逃兵」的行为是「专业伦理沦丧」!在这场 SARS 大作战中,究竟前线医护人员应该扮演怎样的专业角色、社会大众又可以怎样鼓励或要求他们的专业表现呢?
(一)「无故绕跑」应该严惩重罚
经历过护理教育而踏入第一线护理的人应该知道,甚至宣示过「南丁格尔誓约」:「余谨以至诚,于上帝及会众前宣示:终身纯洁,忠贞职守,尽力提高护理职业标准,勿为有损之事,勿取服或故用有害之药,慎守病人及家务之秘密,竭诚协助医师诊治,务谋病患之福利」。这段誓约虽然不是南丁格尔亲自写的,而是一个支持南丁格尔教育理念的护理主任 Lystra E. Gretter 写的,但是从这段誓约中,我们还是可以看到从事护理工作最重要的就是以「病患利益为优先考量」,并且以「忠贞」和「同理心」的态度去履行护理工作。
不仅是护士或护理师,医疗院所中多数医护人员由于具备相当程度的专业知识与技能,而这些知能又牵涉到人们切身的生命健康,所以长久以来,社会大众都赋予医护人员相当崇高的社会地位。就某个层面来说,许多医护人员确实是靠自己专业表现博得民众的尊重与认同,但不可讳言的是,还是有一些没有医德(甚至医术差劲)的医护人员只是靠他们对医学知识和技术的专断来取得社会地位。因为,不仅医学知能本身博大精深,要习得完备的知能也得耗费相当大的经济资源,是故对多数民众来说,很难与医护人员一样具备丰沛的专业能力。所以对多数病患来说,为了得到最好的照护,都尽量不要得罪医护人员。病患与社会大众只求「生理疾病」获得医治,至于医疗过程中违反专业伦理或医德败坏的行为或态度只能忍气吞声。久而久之,医护人员「缺乏医德」或「违反专业伦理」反倒成为一种常态,这也使得社会舆论和医学专业教育中对医护人员专业伦理的要求和教导普遍降低。
就是社会大众这种「姑息」和「司空见惯」的心态,使得某些报考医学相关科系的学生以及从事第一线医护工作的人员也觉得,医护工作本来就只是他们赚大钱或取得高社会地位的管道,而病患就是他们的经济来源。既然只是谋生和换取社会地位的工具,一旦操作这份工具会危及自己的生命安全时,理性计算下「将之丢弃」不但不该背负什么责任,还应是明智之举。对这些强调「工具理性」的护理人员来说,对病患的责任只存在正在进行的买卖中,一旦老板因故不想继续贩卖商品(也就是医疗服务),顾客也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
在这套逻辑下,市侩的医护人员确实没错。然而事实却是:这些人由于忽略了整个社会是一个「分工系统」的事实,今天他们之所以可以接受长时间的医学训练,使用优渥的医疗教育资源,是其他非医疗专业人员共同纳税的成果。说得更直接点,今天医护人员可以专心一意地从事医护工作,必须有其他各行各业的支持才可能完成,试想,如果没有农渔业辛勤地生产米粮、没有劳工不间断地提供日常和医护用品、没有军警人员维持社会安全……,相信没有一个医护人员能够安心、专心地投入他的工作,因为他不仅得自己张罗民生用品,还要时时提防别人对他的侵犯。如果今天医护人员在病患最需要他们的时候可以像老板不卖商品一样「绕跑」,试问,从事劳动生产工作的农渔牧工人是不是也有权力不贩卖产品给他们,任凭他们饿死?军警人员也可以自私地拥枪自重而不再维护社会秩序,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恶棍欺侮?
在民主国家里职业选择是自由的,人们可以因为根据自己对职业危机恐惧的高低,选择从事适合自己的工作。例如,如果怕「见血」就不要从事医疗工作;怕与人起冲突就不要从事军警工作;缺乏耐心与爱心就不要从事教育或社会福利工作。但是绝不可能是既要某项职业的好处,却想要完全逃避该项职业可能的风险。就像马克斯说的:社会上总是会有些高风险、高难度、又有必要性的工作,需要以高报酬来吸引某些人投入。也就是说,虽然薪资和社会地位的高低并不完全等同于职业的风险(例如许多劳工低薪资却承担高风险),但是只想要高报酬和崇高地位却不愿付出相对代价的行为,已经违反社会系统运作的公平性。所以,对于这段期间里「无故绕跑」的医护人员,我认为不仅是社会大众,特别是医疗专业组织一定要给予严厉的惩罚。
(二)「合理撤退」应当同理支持
那么,医护人员在这场 SARS 是否就该无条件付出,甚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呢?当然不是,我在前段提到该惩戒的对象是「无故绕跑」,而不是「合理撤退」。至于什么叫做「合理撤退」呢?我想,如果读者们有注意到五月九日和平医院三位精神科医师所发表的声明,就可以了解到什么叫「合理撤退」,底下我节录其中一小段跟大家讨论:
「……不要学习北京 7 天建一所医院,那是个笑话;不要在专业人力尚未成军、专业设备尚未建构完成时,再次将和平的员工推上战场,那会产生严重的『战场耗竭症』。『从哪里跌倒从哪里爬起』这是精神喊话,当大家的生命与人权被少数人践踏时,您们是否有考虑到我们员工会有多少人产生『创伤后压力症候群』?有多少人会因这场浩劫而减少『生命力』?有多少『存活率』?这场 SARS 及和平创伤事件,让我们这近 1100 多人的生命热诚受到多大的伤害?也许这心理的创伤已如肺部纤维化般在侵蚀我们大家,请不要再用『英雄、金钱、勋章』等法西斯图腾来建构我们同仁。」
确实,身为一个医护人员,照顾病患是他们的专业伦理和职责,但是要他们上战场打仗也得给他们充裕的装备,而不是要他们「肉包子打狗」白白送死!
在这次 SARS 防疫战中,由于中央和地方政府以及台湾的医学界都缺乏相关的危机处理经验,以致于和平医院的封院过程充斥着漏洞。在缺乏妥善防护设备的情况下,对于和平医院封院第二天医护人员集体抗议行为和不满情绪,我倾向给予同理;从某个角度来说,这些医护人员的抗争行动甚至是在反应和平医院以及台湾对抗 SARS 的问题。也就是说,这些和平医护人员的抗争只是「医疗体系和人心」这个系统疾病的「表象」,这几位医护人员只是整个腐烂体系的「病徵」,只是「代罪羔羊」而已。
另外,正如这三位精神科医师提醒我们的,当一般大众在对医护人员发出殷切期盼,希望藉由他们无私的付出能够尽快帮助我们脱离 SARS 的恐惧与威胁时,也不该尽是使用一些「法西斯图腾」去「催眠」或「压迫」第一线的医护人员,使他们忘记(甚至不得不放弃)自身应有的权益。试想,如果我们是第一线的医护人员,在「抗疫英雄」这么大的道德高帽底下,要向外界表达自己最软弱的一面或需求,是否得需要更大的勇气?或者换个角度来说,当社会大众心里主观认定第一线医护人员是「抗疫英雄」,但看到医护人员的表现却不如他们预期的样貌时,是否会因为期待落差而产生更大的失望和斥责?
这些外加于他们身上的高标准角色期待可能不是他们愿意承揽的,毕竟医护人员也是平凡的人,也有各种恐惧和需要,在软硬体装配尚未充裕健全的情况下,如果我们还以民族主义或其他不切实际的意识型态高帽扣在他们身上,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不仅是在戕害台湾宝贵的医疗人才,对整个台湾社会来说,更是在走人权的回头路。
读者回应本文 ―― 不可勒逼人为他们作苦工 龙潭/阿典博
一、 | 所谓医护工作本来就只是他们赚大钱或取得高社会地位的管道,而病患就是他们的经济来源。 - 这事上不只他们,更表现在医疗财团上吧!
- 对医护而言,它不过只是另一类的谋生工具,是故全世界的医疗人员均拥有高薪。而这种医病关系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 所谓的医生誓言,你真的当他一回事?就说别的,如职业军人的宣誓,或政府官员的宣誓,究有多少人当他为真,或有也多半为了荣誉或面子 (别人的期望),只有少之又少是为了使命或认为是天职。或许你要说是我个人的堕落,但请注意是否对极多数人为真,因此请不要祭出理想来要求别人。我们可以要求他们是依合约或法律,如果在医病关系合约法律有提到的,就应确去执行他们。他们可以被要求不因贫富、地位而歧视,可以在可能范围内全力救助病人。但并不是在危及自已生命安全时,仍要有宗教家的毫无保留的牺性自己情操。他可以被保留来救下一个病人吧。当社会均无有如此高尚的道德时,不要单单苛责医护人员。如此要求只表现社会文化低落,回到中古世纪把医生当奴隶的时代。
- 既然是不是强迫的合约,就应可选择,合理的选择服务权 (不因贫富地位肤色)。他违约时依约赔偿,而不是拘提去服务。可以修改合约,当需要改变时,双方有权决定是否续约。特别注意,他们原先并不知须面对如此危险。被欺骗或环境改变时,合约应已失效。
- 圣经上责备以色列人禁食的日子仍求利益,勒逼人为他们作苦工。这种禁食_伪善不为神拣选喜悦。我们可以要求自己,但不可以强求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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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你的第二段指出『不该尽是使用一些「法西斯图腾」去「催眠」或「压迫」第一线的医护人员,使他们忘记(甚至不得不放弃)自身应有的权益。』我想应可用来支持我前面的论点,毕竟,给予足够装备再上阵才符合所有人利益,否则医护人员阵亡了,其他的人也没救了。有人指望牺牲一部份人换取时间,我认为纯属妄想,医界已告诉我们,短期内不可能有解药,故如果上千人全成病毒的食物或温床,可能造成更大的灾难。是否靠火烧该地区可以阻止危难,纯属未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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