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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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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提供/123RF

我生性不喜迁移,却多年漂泊,于是我染上了一种毛病,叫凭吊。对那带不走,又回不去的故居,凭吊。

有印像中的第一次搬家,是十岁左右。那时,为了房子重新装修,而暂借住邻舍。四周环境变化并不大,但心中却老老实实被捞空了一大块。那是因为知道,再迁回原地之时,院中那棵伴我走过大部份童年的杨柳树,因根破坏地基,将会连根被铲除得干干净净。

临走前,我悄悄地溜回,静静地对着我的大树朋友,懵懂地在那咀嚼着离愁。

那棵树的身干粗粗壮壮,伸到墙头便弓成一个大大的F字型,身向墙外,一头青丝墙里墙外飘飘然。那弓出去的树脊背,便成了我躺着看书,坐着唱歌,与站着叉腰,骂走想偷咱家树上果子那些「坏孩子」的阵地。

对一个身材矮小的小女孩,能登高望远,又小天下一会儿,是多么叫人舒服的一件事!而躺卧其中,享受着轻风拂柳柳拂面的感觉,又荡尽我多少升学的压力!

它见证我的成长,兜裹了我各种的情绪,折弯处的隐密,形同我童年的摇篮,赋与我许多梦的可能。现却一干倒下,枝桠扑地,为我的童年无奈地落了幕,我也由一个充满魔术的年龄,一步跨入了成人的现实。

我,只想哭。

后来,随着家人迁至美国。住在玛丽兰州一栋公家漂亮的花园洋房,过着大宴小酌,杯盏交错的外交圈生活。匆匆中,我在帮父母洗盘子,招待宾客,作些风花雪月的梦里渡过。等父母职调国内时,我搬了些简单的家当去和两名美国同学合租公寓。

公寓座落城中,每天有着警车、救护车呼啸而过。我由一栋宽敞、有着近乎三层楼的大房子,搬入这三间卧室公寓里的一间,生平第一次完全脱离家人的庇护,面对一室简陋,我只觉孤零。

所以,当接父亲职位的新任武官,第一次邀请我回去拜访之时,我满怀哽咽情绪,想到那充满我各种少女梦的角落,以及父母倾听我异乡心事的台阶,不知是否无恙?

未料,当我一踏进门槛之时,便错愕。一个个熟悉的空间,因充塞了各种陌生的家俱摆设,竟呈现出全然不同的味道--全是「别人家」的样貌。

我置身其中,所有全家团聚的过往记忆,全迷失在异样的身影空间之中。追溯起来,比废墟还要绝望。

硬生生地,我由「过去」之中梦醒,领悟事过境迁的不堪回首。

后来几年的东飘西泊,便没有了回头的习惯。我发现对一个单身来说,简单的家俬摆哪,哪便是家,家跟着自己走,凭吊什么呢?

所以,我学会了处处为家。每到一处,必把带着自己特色的一件件家俱、摆设摊开,挂好,窗帘、床罩、画,缺一不可,尽力在「一室」之内补缀满家的味道。东岸、中西部、到西岸,东西原本便是东凑西凑,经过不断地搬动,愈搬愈旧。

到最后,我研究所毕业,在加州找到工作,由公司付钱帮我搬家。那天,搬家公司开来直长直长的货柜车,我所有的家当却只放了货柜的五分之一。搬家工人用质料上好的纸与盒子,小心翼翼地包着,因若一不小心,许多年久失修的东西都会散掉。

每包一样,工人都会怀疑地问上一句:「这--你也要搬去?」

我总是肯定地点头。我不能想像少其中任何一样的情况。每样都是我初次被父母放单飞后,自己为自己零散拼凑添购的。它们浓厚地散发着我的味道,又比身边任何人认识我都久,它们,就好似我异乡的家人。

认识他后,为了和他在异乡俩人就近照顾,我由加州洛杉矶的一头又搬至另一头。

搬家的那一天是圣诞节前夕,不好意思麻烦友人帮忙。只把一堆零碎尽着俩人的车子塞,然后一趟又一趟的往来搬运。因两处距离并不近,总是他开前,我开后地跟着。一天奔波至夜晚,下起了倾盆大雨。雨刷频摆中,我发现自己眼睛是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车尾,深怕跟丢。

却仍跟丢了。剩下的路我都不知是怎么开完的,我的心完全跟着那辆小棕色车失落在暴风雨中。

那天我感着冒,所有的搬重全是他在作,累了一天,我不知他精神是否开车仍能集中?这么大的雨,他的视力又是否够清楚?他会不会出什么事呢?

我一路开,一路挂心,载着满满一车所谓的「我个性的延伸」,此时,全世界我就只牵挂一个他。直到在新居相见,我才拾回自己四散寻觅的心。

结婚后,新房住了五年,为父母的缘故,我们必须再迁至一所较大的房子。

寻旧例,为了找装东西的大纸盒,一个晚上我们在商店打佯之后,到一家家超级市场后面去翻垃圾箱。

那晚月色皎洁,四周阒寂,我们好像流浪汉般在那津津有味的翻着。

「看!这里还有一个苹果!」他喊。

是装果蔬的纸箱,还算清洁,果然内藏一枚新鲜的苹果。俩人像觅食的流浪汉发现宝藏般开心地你一口,我一口啃起来。啃一半时,我瞥见车上早熟睡的一岁半女儿,内心陡地升上一股温暖。虽是这样地「餐风露宿」,但两个至亲就在身边,他们所在之处,不就是我的家?

次日,一样样东西往外送,搬至傍晚,俩人再回旧居作最后一次的巡视。

这曾是我们一手布置装修的新房,小女儿也在此出生。我们曾款待朋友无数,也曾在这里笑过、唱过、爱过……现却被剥下照片与画框,一间间被搬的光秃秃,空荡荡,似完全没有个性,没有生命的一架空壳子。

检视完毕,俩人手牵手上车离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家,是在新居那头等候的新生命与新乐章。

小时搬家,人总是跟着全家走,舍不得的是那带不走,又留不下的童年托付--杨柳树。

青年时一人离家,在外界闯荡,眷恋的是父母的怀抱与呵护。

后来学会为自己的立锥之地安家,一件件经手的家俬,全成了自己城堡内的画眉鸟,听我诉说伴我孤寂。

直到成家,新的人生史又重新开页。人忙着翘首,忙着编织自己的巢窝。

多年的经历教导我,家的意义,早超越了房子、树、和林林总总的家俱物件。家,是人,是心,是爱所在的地方。环境,只不过提供了个躯壳而己。美丽的记忆,其实是活在人的心里。

终于不再回首,是因为知道前面生命的应许会更好。

既使走到了生命的终点,又得再搬,留下这身旧衣旧囊,由地下到天上。因那圣经里耶稣亲口曾经说过:「在我父的家里,有许多住处」的新居,有着所有家的意义与应许,我不用再频频回首「故居」,人亦无需为我凭吊。

◎此文见于《雪地里的太阳花》,宇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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