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陈照瑾 2009.11.01

圣诞夜。新加坡莱佛士金融区一栋栋高档写字楼裏，办公室的灯还星星点点地亮着。

许可凡坐在办公桌前，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脑萤幕上的股票交易金额。办公室裏一片寂静，电脑闪烁着微暗的光，文件夹、报告书、咖啡杯淩乱地散落在办公桌上，似乎宣告着主人迫不及待奔去狂欢的心情。可凡敲下最后一个键盘，关上电脑，拿起皮包，懒洋洋地踱出了空荡荡的办公室。

空荡荡的，是的，此刻可凡的心就像这个办公室一样空荡荡的。今年是可凡来到新加坡的第八个年头了。念大学、找工作、上班，然后就像所有年轻人一样，可凡恋爱了。本来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婚没结成，男朋友也成了别人的新郎。

时间一晃，可凡二十八岁了。一个人常年在外闯荡，快节奏的生活步调，紧张的工作步伐，让可凡很少能有喘息的机会，常常觉得疲惫不堪。常年累月在外租房子住，又不得不常常搬家，居无定所的日子使可凡的漂泊感愈加强烈。

「要是能有一个家就好了！」可凡总是这样感叹。「生活就会变得很稳定，充满了爱和幸福，多好！」这麽想着的可凡也是这麽地努力着。

然而，现实似乎总是和理想作对。自己那麽认真努力付出的感情最终也付之东流了！每当想起这些，可凡就胸口一疼，鼻子酸酸的。特别是在这佳节来临，大家都开怀欢庆的时刻，寂寞、伤感、怀念、想家、厌烦、气愤，各种复杂的情绪纠结在一起，堵得可凡的心口喘不过气来，真是恨不得一口气逃离这个讨厌的世界！

出了电梯口向右拐，迎面而来的是一片富丽堂皇的商店，这些商店是专爲在这一区上班的白领开设的。翠绿的松枝；穿着红色棉衣身体胖胖的圣诞老人坐在可爱的麋鹿雪橇上飞驰，笑呵呵地要把神秘的礼物塞进沈入梦乡的人们的长筒袜裏；大大的玻璃窗上凝结着朦胧的白雪，把人牵进充满梦幻的圣诞世界。

那藏在大大的玻璃窗裏面的，是数不尽的雍容华贵的商品。衣服、饰物、香水、化妆品，每一样都这麽讨人喜欢，让每一个观望的人都想立刻拥有它！可凡每天下了班，都会在这裏驻足欣赏一番，也是各大商店的常例顾客。但是，今天她却怎麽也提不起兴趣来。「耶诞节的商品也失去了安慰人心的功效呀！」她眉头一挑，叹了口气。

可凡穿过这条商业带，慢步向前走，绕过一幢银行的大厦，突然看见一个褴褛的身影蹲坐在一个阴暗的角落，前面的地上放着一顶破旧的脏帽子，裏面散落着几张纸币和一些硬币。可凡心裏略微一惊。在这新加坡最最繁华的商业区，她很少看到乞丐。

大概是觉得自己和这裏太不相称，抑或认爲金融区的白领都是高傲狂和吝啬鬼吧，这裏是乞丐们回避的土地。他们宁愿选择在人潮汹涌的地铁站，或是在人声鼎沸的菜市场，等待那些居家又有爱心的家庭妇女分给他们一些今天的饭钱。

可凡突然想起了不知在哪里读到的一则故事，说是一个很有钱的人把自己的遗産分给了两个儿子，一个用这笔钱上学，成爲了一名成功的律师，而另一个则挥霍无度，变成了露宿街头的乞丐。

「乞丐要麽是不幸的人，要麽是挥霍的人。」可凡暗自感叹着，弯下腰，在破帽子裏放了一张两元的纸币。

起身时，她瞥见那人低着头的嘴咕嘟了一下，大概是说谢谢吧！然后，她看见他的眼神，那黯淡的眼神，似乎对周围的一切，对快乐的耶诞节兴趣泯然，只在乎脚前帽子裏的财富似的。可凡觉得，在耶诞节前夕，孤独伤感的人不止自己一个，而且，自己其实比很多人都幸运吧！

出了金融区，再过一条街就是新加坡河了。

这时，可凡身边走过一群少年人。他们热热闹闹一大群，叫着、笑着、彼此推嚷着、热烈地讨论着，从容自在地沈浸在节日的氛围裏。啊，可凡心裏羡慕极了！他们多麽年轻热情、多麽有朝气蓬勃、多麽快乐呀！从前的自己也是这样的！

刚来新加坡的时候，可凡就认识了一个热情开朗的女孩子，她把这个陌生的新世界介绍给她，成了她生活上的良师益友。她还告诉了她上帝的事，耶稣的事。

对了！上帝，耶稣！于是，她开始每个礼拜天去教会，开始认识教会的朋友，开始参加小组聚会、团契聚会。曾经，她和她的朋友们也像今天这群年轻人一样，充满朝气，热情、快乐。可是后来……后来……她的工作变得越来越忙，参加小组既花时间又花精力，还是在家补充睡眠吧！失恋后的她内心充满了孤单和失落，越来越想念亲人，甚至萌发了放弃一切打道回府的念头。这些有谁可以倾诉呢？教会裏的人是不会理解的吧！毕竟自己是个外国人。

可凡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新加坡河畔。河水一如往昔，静静地流向大海。河畔两边的灯红酒绿，河面上的游船如织，似乎并不妨碍这条河流的天生纯朴。

天色渐渐晚了，起风了，不久隆隆的雷声压着地面滚来。如梭的细雨从天而降，迅速就变成了瓢泼大雨。这圣诞夜的大雨来得毫无防备，让驻足的人们都纷纷落荒而逃。

可凡提着裙摆，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大步奔跑起来。还没跑出几米，向来不穿高跟鞋的她呲地一滑，一股钻心的痛从脚踝升到腿上，眼泪跟着夺眶而出。跌倒在地上，可凡大声哭泣起来。是脚疼还是心疼呢？她已经分不出来了。雨滴落在脸颊上，混着眼泪一起往下掉，连伤心的哭泣声也被哗啦啦的雨声淹没了。

这时，一个骑着脚踏车的身影突然停在可凡身旁。「需要帮忙吗？」一个年轻的声音用英文问着。可凡擡起头，止住啜泣，刚想要站起来，钻心的疼痛立刻从脚上蹿上来。年轻人伸过手，扶着可凡坐上脚踏车。

雨还在下着，脚踏车在雨中稳健地行驶着。可凡原本孤单寒冷的心慢慢变得温暖起来。说起来，这是她第二次被骑脚踏车的人“搭救”了。上一次是去参加一个聚会，转来转去找不到路，又热又累就要放弃了，突然遇见一个骑脚踏车的好心大叔正好住在自己要去的地方， 就坐在大叔的脚踏车后面一路顺风地到了目的地。

想起那个有意思的大叔，可凡不禁哑然失笑。还有上次换工作，在竞争如此激烈的金融界，人人爲了生计疲于奔命，然而上帝却爲她开路，那麽轻松地就找到了新工作……

是啊！上帝爲她开路！她忘记上帝多长时间了呢？脚踏车一路前进，经过了她的教会。她擡起头，看那沐浴在雨中的教堂，静静地矗立着，和平时没有什麽不同。教堂顶上的十字架上，耶稣已经爲大家，爲她，舍弃了自己的生命。爲什麽她依然感到孤单缺少爱呢？耶稣基督爱她，不是胜过自己的生命吗？是的，耶稣基督比她自己更爱她啊！上帝的爱一直在她的生命里，从来没有改变过！他的爱永恒、浩瀚，这才是真正的爱吧！想到这里的时候，可凡冰冷空荡的内心又被温暖而有力的爱充满了。

脚踏车离开教堂的时候，可凡悄悄许了一个愿。愿今夜这个孤单落寞的自己死去，愿在这个耶诞节，一个新的生命，在耶稣基督的爱里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