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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哀恸的漩涡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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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奇想之年
作者:琼.蒂蒂安
译者:李静宜
出版:远流


结果哀恸是一个没到达之前我们谁也不知道的地方。我们预想(我们知道)某个我们亲近的人可能会死,但我们无法遇见紧接在这个想像的死亡事件之后的那几天或几个星期。我们甚至曲解了那几天或几个星期的本质。我们可能会预期死亡突然带来震惊,但我们没料到这种震惊会毁天灭地,让身心尽皆错乱。我们可能会预期自己因丧亲而一蹶不振,而伤心欲绝,而疯狂。但是我们没料到会是如假包换的疯狂,冷静的当事人相信丈夫就要回来,而且需要他的鞋子。...∼《奇想之年》∼

细节。

读到第十三页的时候,我在笔记本记下来提醒自己,去翻当年因主题曲让Celine Dion一举成名的电影《因为你爱过我》(Up Close and Personal)重看。为的是想看前面的字幕编剧是否真的跑出John Gregory Dunne和Joan Didion,还有那件工作人员穿的巴塔哥尼亚防风外套(后来才想到电影里应该是看不到工作人员的)。不知为何的觉得这件事情很重要。

细节。

每次回想起来时我总是反射性的只会记得三件事情。不按照时间排列的。一是那天我的手机没有开机。就只有那一天。就是我连续几个礼拜二十四小时开机所应该要接到的那通电话。二是娘躲在加护病房外某个转角流泪,然后又迅速擦干,冷静的走进加护病房里。好长一阵子我一直以为,自己看到的眼泪只是幻象。三是某天坐夜车回高雄,很冷,是冬天,舅舅(还是爹?)开车到车站接我,路上经过一间寺庙,驾驶座的大人忽然转头告诉我,阿公的棺材、要办后事的地方都已经找好了。彷佛只是在谈隔天早上要吃什么的冷静。(「冷静的当事人」,社工员这样形容Joan Didion。)

细节。

我对那种巨细靡遗的看护记录十分熟悉,不是由医护人员写下来的,而是由轮流看护的家人写的一本完全不合格的小簿子,上面充满各种笔迹,一种彻底的流水帐。(就像Joan Didion不断反覆书写的那些疗程、病名、药品)。几月几日几点几分,注射了某某点滴、换了某某药、抽痰、吃饭、做检查、翻身、擦身体、谁来探病、医生说了什么、今天反应怎么样。我还记得有一页上面有一行字被二阿姨用红笔大大的框起来:「爸今天微笑了一下,好像做了好梦」。....镇定而理智的惊慌。镇定而理智的绝望和希望。

细节。

何以哀恸需要如此多的细节?何以哀恸只能容得下片段与细节?苏伟贞的《时光队伍》自医院起始,不断拉开、撑大,撑开空间不够,还得撑开时间,撑开一笔笔的事件、人物、历史,上天下地,不断追溯,复盘旋而归;Joan Didion则追溯着名词,资料、理解、观念、解释、文字、诗句、书,所有可以做的事情,以及所有可以横亘在自己与伤痛之间的事物。琐事,一切一切看起来无关紧要的琐事。任何能够被理智控制的琐事。细节让人在碰触到真正的黑洞时能够攀附,细节让人避免现实,细节让人不需停止。

但细节也就是构成漩涡的本身。一个景象,一句话、一个微笑、一种语气、一个事件、一个地方、一样东西......所有的似曾相识最终盘旋成为「一个人」,一圈又一圈,大半径、小半径,形成漩涡(像夜巡者中盘旋在头顶之上的黑旋风)

我知道我们为什么拼命想要让过世的人活着:我们拼命想要他们活着,好让他们可以与我们同在。
我也知道,如果我们想自己继续过下去,到了某个时间,我们就必须对逝者松开手,让他们走,让他们死去。
让他们成为桌上的照片。
让他们成为信托帐户上的名字。
让他们随水流逝。

明白这个道理,并没有让我更容易松手放他随水流逝。(P155)

事实是,伤痛是一个句点,而我们不愿意让它出现。(即使自以为可以)
事实是,我们其实从来不可能真的「准备好」面对失去。(即使自以为可以)
事实是,我们也从来都没有能力或权利去替他人感知哀恸。(即使自以为可以)

事实是,比哀恸更深的是,你领悟到所有的一切,都无法替你分担哀伤的,孤独。(「无意义」的意义,Joan Didion是这样说的)

事实是,漩涡并不会真正彻底的消失消散,它只是会被时间以反方向的水流行进慢慢舒缓强度,即使你不愿意,即使你不想。然后我们逐渐学会如何在前一个漩涡出现时带笑或泪的走进它、凝视它,再走出它。但却不表示下一个漩涡出现时,我们就会比较懂得如何面对它。

事实是,没有一个失去的哀恸会因为曾经有过失去的经验,就不会再哀恸。

而明白、经历、接受、到或者哪一天能够超越,其实都是在停笔或阅读完之后,才开始的。


本文原发表于作者的部落格:日落前的魔术时光
图片来源:博客来网路书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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