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涵舒霖 2002.08.04

　　有时，不认识自己。

　　细腻，却又对敏感的能力感到负担，像被几千几万的 细丝线，无止境又一圈圈没命的缠绕。这样复杂的状况， 叫人最是难以忍受，恨不能一刀剪下，让所有都归于平静 ，回到最初的平凡。

　　但世事有那一件事是愈来愈简化的呢？无论是周遭的 新闻、音乐、运动、知识，甚或每天绕在身旁所谓附和人 性化的日用家电。那背后投入的心力和头脑，与连三岁小 儿和目不识丁的阿公阿妈都能操作的按键相较，却是呈现 出完全的对比。使用步骤必须减少麻烦，节省时间；经过 头脑思考的设计部分，却不能如此，若不能够得上「繁中 有序」，因应潮流，恐怕就难逃与落伍划上等号的命运了。

　　人，似乎是为变得比复杂更加复杂而生存着，好不容 易刚由吐出单字的幼儿，变成出口成章的小人儿；由一指 神功奏出 Do-Re-Mi，到十只指头奔泄出行云流水般的古典 乐章；由数数儿到微积分；由老实单纯到成熟老练……， 一路走来，没有停歇，也不可以停歇，若是有谁先停下脚 步，走了反向操作的路，那样的人，很快就会得到「被淘 汰者」的名号。那天也就会了解现实是什么？现实就是 ―― 要不就迎头赶上，要不就三振出局，逐在游戏之外， 坐着冷冷的板凳，想要再度加入游戏战局，是愈等愈遥遥 无期……

　　奇怪的是什么呢？日趋复杂的人们，真正的内心深处 ，却极度渴望着原始的悸动，单纯的相依；灵魂的深处只 想找到传说中，那完全无瑕的爱；想被视为无可取代、独 一无二；想被牢不可破的爱层层环抱……却不知为何，毫 无止境的抢夺、妒嫉竟成了天天上演的八股连续剧……原 本单纯的目的，又被号称聪明的人们搞得繁复难解……。 这是古今中外的通病，也是公认套用的不二法则，公式如 背诵九九乘法般的自然流露，大胆小心地应用在各样的难 题之中，然而，假设有无限的可能，答案却常令人大失所 望。

　　于是我们不断，不断找寻那没有忧惧的快乐；不断， 不断迷失于不存在的失乐园中……

　　一幢幢的华宅，拆了又盖、旧了就汰；一架架喷射客 机在炎炎夏日，来回穿梭在无垠的蓝天，由这个乐园到那 个乐土，年复一年，乐此不疲；云霄飞车，左右摇晃不够 、上下甩动不足，最希望发生的便是能够一飞冲天，把一 直尾随在快乐背后的隐忧，甩到九霄云外。。可惜，这个 人生的云霄飞车，坐完一个得接着一个，无论头昏恶心、 举手讨饶，还是得接受严峻的游戏规则，重复的上车、下 车，上车、下车……

　　休息不过才稍许片刻，跟着的规矩，却是继续找下一 个嘲弄人的站牌，这真是更要命！再怎么疯狂的嗜坐飞车 之徒，也无法忍受这般残酷不堪的「酷刑」啊！……再说 ，谁知道下一个站名是叫快乐还是一台美名为快乐却内藏 定时炸弹的死亡列车？只不过是想单单的被爱，找个地方 靠岸，不用经过争夺、不需动用伤己最深的阴沈妒意…… 却不管怎么尽最大的努力，也无法满足这小小的愿望……

　　我想到小时候那颗怎么找都找不到的弹珠，现在看来 ，那时寻找的过程和现在想找的愿望相较下来，便显得微 不足道了，当时无论多想干脆放弃，却常常因着妈妈口中 那句只要「努力一定会有结果」的谆谆教诲，便忍着不耐 ，遍寻各个角落，果然皇天不负苦心人，用小小的手指头 ，在床底下捏出那失而复得的心爱弹珠，如释重负的感觉 在那时第一次经历到。

　　但面对一生想找的快乐，这套理论却似乎不再是不变 的真理，有很多时候，努力的结果，往往尽是些泡沬般的 幸福，容易腐败的笑靥……而谁的心中不明白？就算把人 都给丢到飞车的轨外，想要找寻的尽头和答案还是不会出 现的……因为，该要的不要、不该要的却恋栈不已的思考 模式，已根深蒂固的植在脑海中，也就是因套用了这错误 的公式，才让人进入无解的死胡同中，让人被「要」和「 填不满的欲望」紧紧捆锁，最后，只剩抓空、捕风。

　　今天是周日的早晨，轮到我教儿童主日学，主题是「 彼此相爱」，唱了那首耳熟能详的短诗 ――『亲爱的让 我们彼此相爱，因爱从神来』，我问这些集一身宠爱的宝 贝们：

　　「你们唱得那么开心又那么好听，知不知道为什么『 爱』由　神而来？」

　　一个个稚嫩的脸庞上，顿时挂上了一个比他们的脸还 大的问号……小嘴歪了一下，身体斜到一边，看起来好像 是说，知道却又无法描述，说不上个所以然，不如不答… …

　　这是我早预料的结果，一点也不感到讶异。孩子们想 要在这个变迁迅速的社会生存，想当然尔，就得学会「要 」，会「要」的人才可以走更长更远的路；会「要」才是 适者生存不变的道理。由那时开始，我们的价值观成了他 们的人生观，可笑的却是，他们甚至不知什么该要，什么 却该敬而远之。大多数的人是没那多时间深思这方面的事 的，在此时此刻得先「要」再说了，至于其他那些，等将 来再看看，是不是可以再把那些属于不该要的部分，一次 从欲望中给连根拔起。

　　遗憾的是，欲望难填，一个人要想变得会「要」、学 会复杂，是不需等待的，只要不断喂养欲望的胃口，很快 的，我们和上帝的距离就会渐行渐远……

　　学习单纯便成了全天下最难获得的珍宝。

　　因为我是人，所以我可以理解他们，明白他们的现状 ，但却不能接受这些孩子就这样一直下去，身为从事基督 教儿童事工教育者的一分子，这令我感到责任重大；也因 为我是人，也曾迷航在这是是而非的世界，我深信需要的 ，是在这世代每一个角落，建立起无数愿意作光作盐的引 路者。

　　于是，我又再丢一个问题――
　　「今天你呼吸了没？」

　　孩子们觉得很好笑，这么简单的问题为什么要问他们 这些小聪明？对刚才答不出问题的困窘，这个问题明显地 让他们轻省不少，就理所当然地点着头，一面继续等待着 更加具有挑战性的问题。是的，这个问题真的是太简单了 ，简单到眼睛不用眨就可以得到答案。

　　「老师，我现在大吸了一口气！」有一个女孩子，边 说边做出吸气的动作，其他孩子看了看她，也跟着她用力 的呼吸。

　　任何人都知道没有了这最基本的需要，就会一命呜呼 ……但为什么对这样简单却重要的事，我们竟可以忽视略 过，如同视而不见呢？我们人的真面目是什么呢？是不是 因这呼吸的需要，太过轻易唾手可得，便早早被其他的欲 求给掩盖了？答不出来，是因为他们和我们一样，也变得 渐渐复杂了，想不通、也想不到，神原来和我们如此亲近 ，每一天他都透过最简单的方式，一遍一遍告诉我们 ―― 「我爱你」、「我爱你」……

　　要抓的东西太多，不眼明手快不行；要去的地方太多 、要办的事在这一秒钟以后大排长龙，非加速不能达成… …车开得那样快，景物如此急速地被抛到脑后，怎么可能 发现，在我们呼啸而过的那一刹那，云儿同时变化万千， 花儿正朵朵盛开？眼珠骨碌碌的拼着命想把一切尽收眼底 ，却忘了同时，我们的生命享受着一刻不能缺乏的氧气， 原来秒针的每一小步，一秒接着一秒的延绵不断，都是上 帝新鲜的恩典呀！

　　怎能怪孩子答不出来？我们这些世故的成年人不就一 步步将他们推到那复杂的人生？当他们进入成人的迷宫后 ，矛盾的大人们就开始担心着他们有一天会不会和我们一 样，会心有戚戚焉地感慨人生的无常、对人生的五味杂陈 感到索然无味？会一起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迟疑着到底 爱从那里来？

　　单纯而强烈的爱，不是传说，不是不存在的，只是驻 足片刻了没？看到风儿的舞动？定睛在摇曳生姿的枝叶上 吗？生存的气息，不知不觉地日复一日的供应着那心跳悸 动的活力……

　　但「体会」，必须在最静寂的时刻才会发生。
　　树叶，正沙沙作响着；日月星辰，四时运转，共证此 爱……
　　我们这才醒悟 ―― 自己竟是这样被深不可测的爱紧 紧缱绻着。

　　不用再找了，不用再耗尽一生的心力，换取稍纵即逝 却只是假象的快乐，世上的快乐虽然永远不嫌多，满足的 喜乐却永不会在同时敲着你的门。

　　除非，爱的源头和寻寻觅觅的你交了集，你才终于可 以卸下全付武装，全然放心地躺卧在　主同在的青草地上 ，稳妥的倘佯在可安歇的水边……

　　终于，你我才找到了那 ―― 没有忧虑的喜乐；原始 单纯的感动。


本文作者为家庭主妇（先生是传道人），为旧金山基督之家第四家会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