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陈韵琳 2008.05.25

片名：Run Lola Run（1999）
导演：Tom Tykwer
演员：Franka Potente, Moritz Bleibtreu, See more

　　电影「萝拉快跑」一开始，便询问着从远古到未来，一直不停问着的问题：人类是最神秘的物种，充满找不到答案的谜团，我是谁？我们从哪里来？往哪里去？怎确信所知为真，又为何相信这一切？

　　导演带领观众进入时间怪兽张开的嘴中，暗示着这问题是在人类历史中永永远远存在的谜题。但我们同时看到人群匆匆忙忙的行走，被分分秒秒的时间逼迫着踏着仓促的步伐，已经无法停下来思考。

　　随着影像呈现的电影叙事，我们看到，如今提问这永恒性问题的人们，是一群活在高度现代化时代的人，大家的思维，都被训练成圆周式的迂回往返的思考：「我们不该停止探索，一切的探索都将回到原点，全新的原点；一切问题得到相同的答案，这答案又带来新的问题，下一个答案带来更新的问题，周而复始，最后还不是相同的问题，同样的答案。」

　　而这种圆周式的迂回往返的思考，又跟游戏有关：「游戏的结束即是游戏的开始；球是圆的，游戏进行90分钟，这是我们所知的，剩下的都是理论了。」

　　仅只电影刚开始几句旁白，导演已经非常高明的将「萝拉快跑」这部电影背后要探讨的后现代文化提出来了：后现代社会的人，会怎样思考？又是什么趋势情境造成这种思考模式？

　　在这「游戏」中，萝拉要营救她的情人曼尼，她若不能在二十分钟内筹到十万马克，曼尼将会铤而走险抢银行，要不，就是被黑帮老大杀死，因为他一时大意弄丢了老大的钱，他把十万马克留了在捷运车上，然后被一个流浪汉捡走了。

　　萝拉丢了电话，开始奔跑，两次是失败的，一次萝拉死了，一次曼尼死了，但随即游戏重来，直到第三次皆大欢喜的结束。萝拉开始奔跑不久，她便进入电视画面，成为动画电脑游戏中奔跑者，就在这里，导演更清楚的点明了，圆周式的迂回往返的思考法则，正是电玩游戏的法则。

　　长期打电玩的人会被训练成怎样的思维？他会怎样思考哲学、信仰、价值的议题？当电玩预设出一种虚拟情境，要玩耍的人用各种方法来解决问题，同时，每一次不同的选择都会让电玩中的角色出现不同的反应，失败死亡后，还可以不断重来....它对后现代人的思维造成的影响是什么？

　　电影叙事抽丝剥茧，强调的是：机运的人生观。

　　萝拉总共跑了三次。这三次奔跑的差别，关键是在萝拉在下楼梯途中遇见狗，她跟狗是怎样互动的。她是一惊闪过、她是被吓到、或她是反击，三种不一样的态度，造成她、曼尼、与她沿路碰到的人，命运有完全不一样的结果。

　　萝拉沿路碰到的人，都在游戏重玩三次中，有了三种不同的结果。


　　萝拉的世伯麦尔，三次都碰到黑社会混混的车子，第一次撞到车头，第二次撞到车尾，第三次，麦尔撞到萝拉，但因速度缓慢，没事，可是他大吃一惊，喊：「萝拉？」就这几秒钟耽延，混混车驶过，没有发生相撞事件，所以看起来第三次最幸运？并不！世伯麦尔不久后接萝拉的父亲上车，他还正在跟萝拉的父亲谈着：「我想我是不打算有孩子的....。」突然曼尼追着流浪汉冲过，麦尔闪躲，再度跟混混的车相撞，麦尔重伤。萝拉父亲过世。

　　萝拉碰到一个骑脚踏车的人，第一回，造成他日后的命运是因偷脚踏车被拖下来揍，进医院医疗却认识了护士，跟护士结婚。第二回合，造成他日后的命运是变成嗑药的流浪汉，而后自杀，第三回合，萝拉碰到他，两人没对话，这个骑脚踏车的去买饮料，却碰到拿走曼尼钱的流浪汉，流浪汉说：「我是坏蛋。人生真疯狂。」骑脚踏车的人问：「你要脚踏车吗？七十马克。」于是流浪汉买了脚踏车。这回。这骑脚踏车的人反过来改变了萝拉曼尼的生命史，因为当他把脚踏车卖给流浪汉后，曼尼将因此与流浪汉相遇，追回了这笔钱。

　　打从萝拉开始奔跑，像动画般进到电视画面里，萝拉便成为全世界机运的中枢，她像刚开始玩电玩游戏的人，面对第一关要快速的作抉择————因为一个无法掌控的恶人带着恶狗突然干扰了萝拉的奔跑，情急之下，萝拉是大惊闪过？是摔下楼梯？还是跃过并怒目反击？不同的反应、几秒钟之差，却影响了她所碰到的每一个人，也影响她要救男友曼尼这危机事件的结局。

　　萝拉奔跑是因为她想救曼尼，这时她唯一的希望是在爸爸身上，当她在脑海中搜寻着求救档案时，她的爸爸已经在档案图像中摇头：「这不是个好主意！」

　　但萝拉将指望赌在爸爸身上。结果却因为对凶狗的不同回应，造成奔跑速度不同，于是有三种不同的结果。

　　第一回合，她发现爸爸有外遇，不但不想帮她，并且因为情妇怀了孩子，已经打算遗弃萝拉母女，并把萝拉赶了出去。第二回合，萝拉因为摔下楼梯脚扭到，跑得慢了些，导致爸爸多了几分钟跟他情妇谈话，于是爸爸得知情妇怀的孩子不是他的，爸爸情绪已很不好，萝拉出现，跟父亲讨钱争吵，疯闹之后，一样被父亲赶了出去，只是萝拉转回，绑架爸爸抢钱。第三回合，爸爸得知情妇怀孕很高兴，但麦尔来接他去谈生意（前两回麦尔显然是因跟混混车相撞，因此没在萝拉之前赶到），所以爸爸没时间得知情妇腹中的孩子不是他的。萝拉没来得及跟爸爸遇到，在车后喊：「爸爸！」但这次爸爸最惨，他将因曼尼和流浪汉在街上的追赶，而意外出车祸死亡。


　　当然，三回奔跑影响最大的，是萝拉和曼尼的结局。第一回，萝拉被父亲赶出来后因错愕伤心发了一会楞，导致没准时于十二点正赶去跟曼尼相会，终于曼尼前去抢超商，萝拉赶到后，只好协助抢钱，成为鸳鸯大盗，最后警察赶到，萝拉中弹牺牲。第二回，萝拉赶到，大喊：「曼尼」，曼尼正走到路中间，回头，导致被救护车撞死。

　　第三回结局是圆满的。前两回萝拉都碰到流浪汉，却完全不知道他身上有曼尼的钱，但第三回，因流浪汉有了脚踏车改用骑车的路径，反而导致曼尼撞见他，两人追逐一阵子，引发萝拉世伯麦尔与父亲的车祸后，曼尼追回这笔要命的钱，倒是流浪汉兴起抢超商的念头。而萝拉，也因没会到爸爸，反而争取到时间去赌博，结果竟然赌到十万马克。这笔马克，就变成萝拉曼尼自己的钱了。

　　萝拉前两次奔跑，到最紧要关头都是呼喊曼尼：「曼尼，等等我。」但第三次，萝拉奔跑时喊：「我怎么办？上帝帮帮我，求求你，一次就好，我会尽力跑，好吗？我等你，我等你，我等你，我等你。」

　　但萝拉这次祈祷后，很多奇怪的事发生，是比机运更加的机运。



　　首先、罗拉差一点撞到大卡车，司机说：「你活的不耐烦了吗？」等大卡车离开，萝拉看到了赌场。而后，萝拉在赌场中出现很多不可能的事，她衣服没穿对，但小姐让她进去了，她钱不够，小姐帮她补足了，最后，她连押两次20，她连庄。一连串不可能的事全都发生了。而曼尼也发生了奇怪的事。瞎眼的妇人竟然指着正经过的流浪汉，让曼尼注意到他，于是曼尼追赶流浪汉，追回那笔致命的钱，他按流浪汉请求，把枪送给了流浪汉，剧情暗示着，流浪汉将因得到这把枪，成为抢钱的人。

　　萝拉的祈祷让神迹发生了，彷佛在迂回往复、不断重来的电玩思考中，突然展开了一个超越性的指向终极的思维向度，但萝拉这次会祈祷，其实是受制于萝拉下楼梯时决定对凶恶的狗反击，造成的连锁反应，而祈祷后接着出现的美好神迹，也仍旧跟机运有关。因此，超越性的信仰，根本是封锁在机运的迂回往复中。

　　最有意思的是萝拉出到街上碰到的一个推婴儿车的女人，第一回合导致她失去了她的婴儿，疯狂之下触犯法令偷他人的婴儿；第二回合，她中了乐透发大财，第三回合，她变成宗教虔敬份子。在她身上，看到宗教的本质是一场机运，跟中乐透的本质一样

　　机运的人生观，牵连于电玩游戏的思维本质————不同的选择，可以以有不同的结果，并且可以不断重来，不过，它层层重重的事件发生，是被机运彻底设定的。

　　萝拉总共跑了三次。前两次分别死了萝拉和曼尼，但彷佛电玩游戏，可以让一切重来，萝拉和曼尼分别想起两人之间的爱情，不想死，便一切重来的让萝拉重新奔跑。最后一次结局最圆满，尽管萝拉死了父亲，但萝拉的父亲三回合都扮演不忠于婚姻、也不爱萝拉的父亲，相较萝拉之死或曼尼之死，父亲之死反而最不伤心。

　　正因为可以不断重来，玩游戏的人敢尝试各种冒险、经验各种机运下不同的结局，最后，结局圆满！得分！

　　这其实就是虚拟世界和真实世界本质最不一样的地方。真实世界无法重来，因而它可以容许的冒险与机运的依赖是很有限的，否则，它一定得要付上非常高昂的代价。此外，真实世界中混帮派、卖毒品的曼尼，他正一路在迈向死亡中付着代价，他并没有机运中枢萝拉向他奔跑而来，亦或者，奔跑来的萝拉没有这么大的本事，把曼尼从迈向死亡的黑道生涯中救出来。

　　所以电影「萝拉快跑」最后还终得问出后现代文化中最致命的问题：「人们有没有可能避免把自己在虚拟电玩世界的思维放到真实世界中，并用来思考从古到今永恒性的生命哲学大哉问呢？」

　　此外，机运跟信仰最大的差别是：

　　萝拉与其他一切，是受制于对一条狗的回应产生出来的连锁反应。

　　而信仰是，就算一开始与上帝相遇，是基于机运（譬如莫名其妙没有计画的，突然走进了教堂），但随后，与上帝相遇的人便得做出跟机运无干的决定，他得决定是否要持续的让自己的生命向上帝彻底的敞开，并走出黑暗行在光明中，即或再来生活中发生的事是「运气不好」甚或「受了苦」，仍坚持着继续向上帝敞开，并回应上帝，行在光明中。

　　当然，与上帝相遇的人，也就不可能再以圆周似的迂回往复的方式思考生命的大哉问，因为那与上帝相遇的瞬间，永恒的超越力量，已以其爱，介入短促平凡的人生，揭示了生命的起始、终结与意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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