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路作家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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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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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阿嬷:
今天送走了你,但我没有哭。我想除了谢谢你,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哭。只有在 11/1 那天,接到爹打来的电话,得知你睡了的消息,跑去厕所大哭,因为你的离开,令我措手不及。
徐屁爹昨天在噗浪贴说:「所以死亡是什么呢?死亡不会令死者再死,死者已越过死亡走过去。死亡只对生者才起作用,因而生发出无与伦比的意义。」(~朱天文)
告别式上,尊敬你的大家,为你办了场庄严的佛教追思会。会场上,当司仪念着采蓉和静雯的吊念文,好像又多认识了你一些。
我静静地听,也在话语中缅怀你。「你一生没受过教育,却带出好多老师儿子和孙子孙女」,「好多孙子都是你抚养长大的,不辞辛劳为囝仔把屎把尿」,「你为儿女们孙子们辛劳,晚辈们却从未说过一声谢谢」(嘿!抗议!我还蛮常跟你说谢谢的!)
当大家行佛教的最高礼仪:三跪九叩,来感谢你的养育之恩,我也跟着跪下,但我是基督徒,没有跟着叩拜。当大家被司仪要求俯伏在地,有段流泪追思您的时间,我望着灵堂前你那最后的容颜,思想你在我生命中曾经付出的点滴,却一点难过的感受也没有。你就是在世上尽力扮演一个传统闽南妇女的角色,在劳动中奉献你的一生。我心中默祷着,求主耶稣的爱与平安,继续保守这个家族,有更多的人能认识这位生命的慈爱救主。
当你被送到火葬场,最后达礼时,一想到你会像电影送行者一样,进入另一道门,着实不舍。我向你行了九十度的鞠躬,在心中对你说:「阿嬷,好走。不是很确定你会不会到耶稣的怀中,但愿主耶稣接纳你的灵魂。」
爹说:「所有的孙子中,阿嬷最疼老哥。」我在心里不甘示弱,因为我觉得你也超疼我的。小时候每逢过年,你给我红包,都会在正式的红包,额外多塞给我一包。你总说:「哩咖豪读册,阿嬷齁哩咖锥,哩闷汤嘎把郎贡!(你比较会念书,阿嬷多给你的,你不要跟其他人说。)」我知道那是你省吃俭用多出来的私房钱,总是不好意思,又硬塞回去给你。好几次双方僵持不下,你会趁机塞在我口袋,我也会再偷偷塞进你口袋。我得逞时,你会气得半死,口中念念有词,「憨孙,齁哩咖追哩搁闷卖!(笨孙,多给你还不要!)」至今,我都无法忘记你那咬牙切齿气冲冲的模样。
印象中,你的一双手总是在做事。抱孙,煮饭(过年过节的团圆饭、为阿公煮饭),你的腰后来挺不直,膝盖受伤,就是因为长期以来太卖力的吧。
忘不了小时候在乡下的生活。每天下午两点,你就会叫我们小孩洗澡的「咖烫」时光。你常常牵着我的手去逛菜市场,看到卖菜卖鱼的老板,很主动介绍「锥系阮孙,江啊查某囝!(这是我孙子,锦漳的女儿)」偶而,你也会带我去转角的柑阿店买果汁冰棒还有飞雷泡泡糖(我最爱葡萄口味)。你喜欢去斜对角跟梅子阿姨串门子(她今天也有来送你呢!)。你也喜欢在端午节包粽子,小时候我看着你灵巧的手包过一颗又一颗的粽子,小小的身躯站在一串又一串的粽子底下,觉得你的手是全世界最万能的手。今天在你房间拍到布满灰尘的针线盒,想起你很会缝纫,不管是用手还是用缝纫机。小时候扣子掉了找你就对了,有一次,你要缝扣子,缝线穿不过针孔,你跟我说:「阿嬷老花啊,看不清楚!」你需要我帮忙,我手小,眼睛正明亮,一穿就穿过去了,你称赞我「金豪(真厉害)」。在那之后,我就特别喜欢帮你穿针引线,那代表了我们之间的合作无间。
其实小时候觉得你蛮凶的,讲话很大声,听了让人很想落跑,是一直到这几年你失智,我才觉得你变得好可爱。有次我到安养中心看你,爹指着我问你:「哩甘哉啊锥系虾密郎?(你知道这是谁吗?)」你马上好像受尽了侮辱,使出不悦的脸色回道:「哉啦!那闷哉?!(知道啦!怎么会不知道?!)」随后,你马上转头过去,学爹问隔壁床的阿公:「哩甘哉啊锥系虾密郎?」将了爹一军。我当场忍俊不住,回家讲给娘听,两人都笑翻弯了腰。
或许是因为你带给我弥足珍贵的童年,留下的祖孙情又那么地令人回味,对于今天送走你,我真的很感恩,也没什么好遗憾的。如果真的有遗憾,或许就是上次回高雄有想要去看你,但因为放心不下工作,所以留在家没去看你,本想说下次还有机会,却没想到你走得那么快,没能见着你最后一面。但这就是生命的本质,无法总是尽善尽美,只能在一切流动变化中学习珍惜与知足。就像昨天整天阳光普照,午后却下了场雷阵雨,又像某首歌的歌词所述,「昨天下了场雨,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当我坐着高铁,返回北上,想着这两天的送行,更想着你一生始终如一农家母亲的形象,就觉得自己是何等幸福的孩子。
的确,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也没什么好遗憾的,因为你是上帝赐给我最好的阿嬷。
2009.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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