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梭娜 2013.01.13

《少年pi的奇幻漂流》是一段以船難為背景的故事。關於那座島的敘事充滿了隱喻，觸動了藏在我心裡深處的往事。

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我也曾差點淹死在颱風過境後的強勁浪濤中。當時身不由己地被岸邊的洋流捲到外海，在一片翻滾的水花、氣泡、浪濤中載浮載沉，好不容易浮上水面吸一口氣，就又被海浪拉到水面下，翻滾在白浪滔滔之中。

沒有過這種經歷的人真的很難想像，發起怒來的海洋是多麼地恐怖令人懼怕，人在其中又是多麼的渺小與無能為力。諷刺的是，當時岸上剛好有一群專業救生員在進行訓練，卻因為風浪太大，沒有人敢來救我。在海中只能隨著浪濤翻滾、載浮載沉的我，後來又被浪潮慢慢地打回岸邊而得救。在身心俱疲、渾身是傷、踏上岸上的那一刻，心中的滋味真是五味雜陳。在海中的任何一秒鐘，都會是天人永別的一刻，當時，其實我的心中並不懼怕死亡，卻覺得自己尚未準備好面對上帝；自己短短的一生，甚麼成就都沒有，也沒機會向父母家人好好告別，想到他們傷心欲絕的神情，心裡就覺得好抱歉。後來獲救再度站上岸邊的土地，自己心底清楚知道這絕對是神的憐憫，存留我的氣息，好讓我完成未完的工作。

正因為有過這樣的經歷，對於pi離開這座詭異的浮島、再度回到海上漂流的決定，我知道這需要多大的勇氣。我自己那次溺水之後，每到海邊就再也不願下水，只敢待在岸邊踩踩沙。這座浮島就像是我們生命中的一個 ｢舒適圈｣ (comfort zone)，也許我們知道在其中有許多不妥，但待在上面很安全，至少不用面對兇惡又變化無常的風浪。但就像pi發現到的事實，如果他繼續待在上面，有可能就再也離不開了，會就這樣終死在其中。

有多少次，上帝呼召我離開我自己的舒適圈，但我遲遲不願離開，因為對未知充滿了恐懼，又捨不得現有的一切。我們常羨慕亞伯拉罕跟著上帝的呼召離開本國本族本鄉，去到異邦異地，神就因此而賜福給他成為大國的源頭，也成為眾人的祝福。我自己常期許自己學習亞伯拉罕的順服與勇氣，可是說來容易做起來真的好難。雖然過去曾有過這樣的經歷，當自己勇敢離開原有的舒適圈之後，神真的加倍祝福我，提升我到生命的另一個境界，但是當新的環境、新的挑戰、新的呼召來臨時，我還是一樣軟弱懼怕、躲在舒適圈裡裹足不前。如果pi沒有勇敢離開那片浮島，就不會有後來獲救的一天，不會有後來幸福的家庭生活。當Pi決定離開浮島時說的話，深深地說到了我心裡。他說，雖然你覺得自己孤獨孓然一身、好像被世界所遺棄，但神並沒有離開，祂一直在注視你，在你需要的時候，給你適當的指引。

失去與放下

在pi一開始說的故事裡，他與一隻斑點鬣狗、一隻受傷的斑馬、一隻紅猩猩和一隻孟加拉虎在一艘小救生艇裡幸運地存活了下來，然而斑點鬣狗殘忍地殺害了斑馬與猩猩，而後叫作理查‧帕克的孟加拉虎殺了那斑點鬣狗。當後來pi獲救後，日本船務公司派人來調查沉船的原因。調查員不相信這個故事，希望pi告訴他們究竟發生了甚麼事情。少年pi便流著眼淚說了另一個版本的故事：救生艇上有篤信佛教並吃素的水手 (斑馬)、肉食的廚師 (斑點鬣狗)、pi (孟加拉虎)和他的母親 (紅猩猩)。廚師殺了水手、pi的母親試圖阻止他卻被廚師殺害，最後pi憤怒之下殺死了廚師，獨自一人漂過大海、抵達墨西哥。

現實往往是殘酷而傷人的。看著母親在自己面前死去、卻無能為力挽救的pi，本來是愛好和平的素食主義者、卻在盛怒之下殺死廚師的pi，必須為了自己的生存而搏鬥，心中卻充滿了愧疚感、背負著沉重的罪惡感，讓他舉步不前，浮島同時也是這個困境的隱喻。浮島看似女人的側影，pi注視海面時眼前浮起的母親容顏，看似無害卻又吞噬著人，讓人走不出這個困境。我自己也曾經歷過失去親人的痛。青少年時曾眼看著親人在我眼前過世、卻無力挽救，這樣的衝擊讓我在往後數十年歲月中，每每提到這段往事就淚流不止，心中對逝去的親人充滿了愧疚感。即使知道這不是我能力所能去改變或挽回的，卻仍然沉浸在後悔與傷痛中。

人生中我們會不斷失去所摯愛的人事物、或做出造成傷害的錯誤。我們可以選擇沉溺在憂傷痛悔當中，讓生命停滯不前，或是像pi一樣，選擇面對這樣的困境，勇敢地離開，繼續人生的下一段旅程。這不是說我們要強迫忘記這些失落或過錯，或是假裝不曾有過這些過去，而是選擇與這樣的過去共存，不讓過去的失落或失誤阻礙了我們迎向嶄新的人生。pi失去了初戀、失去了家人、又背負了這麼沉重的過去，但是他最終得到了一個幸福的家庭。也許在我們面對這些生命中的重創與傷痕時，會覺得自己好像被遺棄、失去了一切希望，但就像pi說的，神雖然讓我們承受這些苦難，卻未曾離棄我們，祂一直注視著我們，在我們需要的時刻，賜下所需要的幫助與指引。我們自己必須努力學習的，是面對失去人生摯愛時、學習放下的智慧與勇氣。

漂流的人生

也許你未曾像我、像pi一樣，有過被風浪吞噬、漂流海上的經驗，但你一定經歷過在人生的狂風巨浪中幾乎被吞噬、在滔滔白浪中翻滾掙扎求生、以及漂流在人生大海中不知何去何從的茫然。李安在一段訪談中，曾說到《少年pi》是目前為止最接近自傳的一部影片。我相信，每個人都有過在生命歷程中漂流的經歷、面臨過渺小的自己在人生與社會大環境風暴中的無能為力、被失去或失誤所傷害的過去、以及與自己內心深處那頭野獸搏鬥的疲憊沮喪。

然而，就像pi漂流海上時所賴以生存的海上求生手冊中所說的，最重要的是不要失去希望。因為神一直都在我們身旁，從來沒有離開。就算一時經歷風浪，有一天神會親自引領我們上岸；就算我們經歷過人生中摯愛的失去與各種失落，這些有一天也都會過去。在神裡面，讓我們學習放下的智慧與轉身離開的勇氣，離開困住我們的地方，活出神已經為我們所預備好的、更美好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