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靈主義下台灣教會的神學貧乏—期待台灣神學的突破(終)

【作者:葉仁昌會思想的蘆葦 2001.07.29


立足過去、看向遠處


  綜上所述,那麼,台灣教會的真正生機是什麼呢?其中之一,無寧就是經由「神學的突破」(theological break through)來停止對基督信仰的「任性的跳躍」了!而當我們說「神學的突破」,所指的並不只是對神學傳統的學習,更是對神學傳統的「超越」(transcendence)。而這裡所謂的超越又是什麼呢?簡單地來說,就是「立足過去,而看向遠處。」(standing back and looking beyond)了。因為,上帝啟示的中心--基督--並不能只是過去的一件往事、或是神學史中的一個命題,祂乃是在當前不斷與世人對話及團契的實體。

  以此而言,台灣教會一方面要虛心而努力地汲取西方的神學傳統,另一方面,也要面對當前的情境與發展,以邁向台灣神學的建構。嚴格來說,台灣的教會不是沒有神學;她的神學貧乏無寧是來自於教條化所導致的「超越停滯」。她的神學就是泛靈命主義。她固執地緊握著一張傳統的神學地圖,在任何一切的年代尋找教會的方向。台灣的泛靈命主義,在「靈命學問」與「體驗主義」的主導下,一方面,完全看不到珍貴的西方神學傳統;另一方面,也對當前的台灣情境與發展視若未睹。它既未立足過去,也不看向遠處。它真是所謂的「只見耶穌,不見一人。」然而,耶穌的心中卻有千萬人,耶穌也在千萬人中。泛靈命主義始終忽略了一項事實,那就是只要上帝還與人類對話及團契,神學就沒有終止。從某種意義來說,神學就是一座「橋樑」,聯結起上帝的啟示與當代的社會、文化及人心。因此,每一個時代與社會都必需要有專屬於它的神學;而神學也不可避免地成為一個隨時代變遷而不斷拆橋、修橋與搭橋的改造過程。如果當代基督徒不曾拆橋、修橋與搭橋,就沒有神學的突破。而什麼時候信徒因徇舊模式,並奉為圭臬與權威,什麼時候教會就與時代脫節,帶來神學的貧乏。拆毀與重建中的動態平衡神學因而有自我否定、批判與改造的一面。這就如同婀蘭(H.Arendt)所說的,思想具有一種自我摧毀的性格。它就像故事中的潘朵拉一樣,每日將昨夜織好的衣服剪碎,重新織起。這種不斷自我摧毀的性格,必然地帶來對真理與知識的虛無感;而當虛無感愈來愈強烈的時候,就形成了一股敦促我們將思想固定化的心理壓力;保守主義就這樣誕生了。坦白說,絕大多數的人們都承受不了「思想」不斷地自我摧毀。因為,「思想」的摧毀同時意謂著「自我」的摧毀。

  然而,一旦「思想」失去了自我摧毀的性格,它就不再是「思想」,而是「教條」了。泛靈命主義就是這樣製造了一個綑綁住自我的框框。它以為神學就等於聖經此一「權威性記錄」的宣告與呈現,因而將神學的內涵絕對化了。它未能體會到上帝仍繼續在不同的時空中與我們對話;它也忽略了當人走進對上帝啟示的信仰經驗時所存在的相對性與多樣化。它強烈地想要「擁抱」神學真理,卻忽略了神學真理只能被部分「擁抱」。有時,它像是一縷縷飄過眼前的輕煙,我們看得到它,卻「抓握」不住它。雖然它們的實存是那樣地不容懷疑,卻也在某種意義上是那樣的稍縱即逝。其實,所謂的「思考成長」的真諦,就是透過被一個觀點的「俘虜」,以使自己走出另一個觀點的「監牢」。神學的突破何嘗不是這樣呢?經由被一個觀點的衝擊與欣賞,我們獲得了成長與突破。但每一次的成長與突破也同時使我們自己走入了一個新的「監牢」。而這個時候也只有經由另一次被「俘虜」的經驗,才能走出這個新的「監牢」。有太多的人恐懼被「俘虜」的經驗,以至於成長停滯、神學貧乏。但也有許多的人雖曾經歷過成長與突破,卻終其一生禁閉在這個成長與突破所創造的「監牢」中。而就在這樣被「俘虜」與走出「監牢」的一連串的自我摧毀過程中,神學是否因而陷入了虛無主義呢?不,因為,它雖然不斷地在拆橋與修橋,卻也無時無刻地在搭橋與重建中。神學雖然不是有機的生物體,然而,它的建構就有如「原生質」般的膠質狀態;它不是固體般的靜態平衡(staticequilibrium),但也不是四處流散的液體。它乃是在「拆毀」(deconstruction)與「重建」(reconstruction)兩種互斥力量之間,不斷取得動態平衡(dynamicequilibrium)的過程。

結語


  整個看來,現今台灣教會的神學貧乏有如病入膏肓、似乎是積重難返了。事實上,泛靈命主義不只是帶來神學的貧乏,也使得對社會的關懷、政治的參與以及文化的重建等事工受到了嚴重的忽略。因為,許多傳道人與信徒的精力都已經絲毫不剩地完全投入狹隘意義的聚會與事奉、靈交與讚美、追求成聖與充滿了。當然,另一種形式的極端情形也是存在的。然而,一種健全的屬靈觀,應該既包括了內省的靈命,也包括了外發的關懷;既包括了教會,也包括了社會;既包括了心靈世界,也包括了全世界。許多年來,筆者和一群主內的同道孤獨地對抗台灣的泛靈命主義者。一方面,我們自嘲是台灣教會圈中的「臭老九」,因為我們「貪愛」知識,沒有向「工」「農」學習。但另一方面,我們又多麼慶幸自己過著一個有神學指導的信仰生活。而且,這種神學並不只是「靈命學問」,而是以上帝啟示為基礎、並整合了信仰經驗與現實處境的反省。它立足過去,珍愛神學傳統;更也看向遠處,面對台灣當前的情境與發展。而當關照到台灣教會的神學現狀,我們則多麼地期望它能夠滿足神學討論空間的兩個發展準則,即寬容的與異質性的準則,以及回應與對話的準則。我們不相信,在對基督的信仰中,真正的「靈命」竟是這樣的貶抑理性、知識與神學?而在台灣有關教會復興的所有呼聲中,為什麼從來不包括有「知性之光」的重現、專業與神學的突破?我們當然不是要以神學的突破來取代靈命的復興;只是要指出,感性化的「體驗主義」宰制、狹隘簡化的屬靈箴言與警句,以及對於神學貧乏的漠不在意,不僅正是台灣教會長久的損失與嚴重的破口,事實上,也嚴重扭曲了「屬靈」的真諦。

本文作者葉仁昌教授任職台北大學公共行政暨政策學系,是衛蘭團契 晚堂「生命的需要」專題講員
本文原載於《邁向台灣的神學建構》及作者個人網頁,經作者授權本中心刊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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