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灵主义下台湾教会的神学贫乏(三)

【作者:叶仁昌会思想的芦苇 2001.07.15


泛灵命主义与灵恩运动的交互影响


  我们当然不是说台湾的教会都抱持着一致的泛灵命主义。明显地,不同的各个宗派之间存在有不小的差异性。然而,泛灵命主义又无可否认地是台湾教会圈中的一种主流现象。它甚至就如同传统中国的专制般,似乎也是一个动摇不得的「超稳定结构」。并且,现今在流行的灵恩运动下更是交互影响、变本加厉了。一方面,在泛灵命主义的背景下,台湾的灵恩运动展现了更为醒目的对社会、政治与文化的疏离。而另一方面,灵恩运动也反过来使得泛灵命主义中对「灵命学问」以外的知识与神学更加冷漠与排拒了。

  就正如摇滚乐从古典音乐那种讲究和谐与严谨音阶的理性精神中解放了出来,灵恩经验也同样获得了完全的自主;它从传统的教会组织、仪式与清教徒伦理中的理性精神解放了出来。基本上,灵恩教会满足了后工业社会下「大众文化」(mass culture)的一般需求。它并不像基要主义(Fundamentalism)那样执着地以圣经真理为信仰与生活的惟一而全部的根据;它强调的无宁是灵恩经验至高无上的独立价值。较之传统的泛灵命主义,灵恩运动更大胆地从自己或他人的属灵经验中得出神学性的必然判断。

  灵恩运动也不喜欢学院式神学的理性思辩或是其它的世俗知识。较之传统的泛灵命主义,它更乐于提供简单化的思考与公式化的答案。而由灵恩教会领袖所提出来的有关属灵的箴言与警句,也更具绝对主义的特质。它们同样也造成了生命、信仰与神学发展的严重框框。传统的泛灵命主义多少还像清教徒那样讲求克己与制欲的伦理(asceticism),而就如韦伯(M.Weber)所分析的,这些伦理无疑地呈现出一种坚强的「理性纪律」来。但灵恩运动在这一层上竟是薄弱许多了。无论是第几「波」的灵恩运动,它最在意的还是一种类似于审美的、内在而神秘的「高感度接触」。在一波波寻求充满、灵交与释放的复兴特会与赞美节庆中,理性的活动大幅度被压抑了。而「体验主义」则在此得到了空前的发展。理性不仅被视为一种对灵界既无「知」又无「力」的世俗活动;甚至在某些灵恩派领袖的诠释下,理性竟然还变成了要捆绑的「鬼」。就在这样的心态与氛围下,灵恩派所设立的「神学院」的真相可想而知了。对于那些不搭调的异议信徒或教会,灵恩运动者最喜欢给人扣上一个「理性派」的帽子,说他们「放不下自我」、「没有让圣灵自由作工」。难道坚持圣经真理对属灵经验的最高指导与主宰性,就是所谓的高举理性吗?

信仰中的悖理成分


  我们绝对承认,信仰不是理性可以穷尽的一回事;它更不是抽象命题的组合。事实上,信仰的「正当性」(justification)也并不建立在人类的有限理性上。西班牙的一位神学家邬内姆诺(M.deUnamuno)说得好,人对于上帝的认识,并不能只是以理性,还要以意志、以感受、以血肉与骨头、以整个的灵魂与整个的身体。信仰并不能像是自然物质般地摊开来放在桌上,容让理智进行客观的分析;相反地,它有一个内在而神秘的世界。甚至,就如祈克果(S.Kierkegaard)所指出的,由于具体的生存行动并不能由抽象的思想形式所掌握,因此,信仰有时还会呈现出悖理的特质。奥托(RudolfOtto)也同样说道,宗教是一种「神圣感体验」,它不得不采用象徵性的语词,而这些语词「甚至是不理性的,而非只是非理性的。」。

  但是今天在台湾,「神学」被严重曲解了。在许多人的心目中,神学的一切就只是理性。其实,神学判断的考验点根本不是理性本身。否则我们就不可能接受童女怀孕、神迹与复活,而我们的信仰生命也无法进入超验与神秘的世界了。神学的本质虽然是一种带有学术态度与成果的知性活动,但是它的内涵却不只是理性。它包括了上帝启示、信仰经验以及现实处境。并且,它在一种整合式的反省中,也已经容纳理性以外的启示、情愫、意志与实践了。因此,「神学」并不等于理性或贪爱知识。它既不是灵命的敌人,也不是缺乏信仰实践能力的理论派。然而,理性到底也不是人在堕落以后的产物。相反地,我们仍愿肯定它是上帝赐予人的一项珍贵礼物,好让人能够更加深刻的认识与敬畏他。人可能因为理性与知识而骄傲或僭妄,但骄傲或僭妄的本身却不是理性,也不是来自理性;它们无宁是灵性的错误所造成的对理性的谬用。

「神学的沉默」?


  泛灵命主义(尤其是灵恩派)似乎没有体会到,它事实上已经将信仰推入一种与实证主义和主观主义相类似的陷阱;那就是基于上帝的「不可言说性」而走入了「神学的沉默」。当然,这里所谓的「言说」是指着一种清晰、严谨、甚至是理论化的分析与探究。在「灵命学问」与「体验主义」的主导下,泛灵命主义尤其不欣赏神学家那种所谓「自以为聪明」的对上帝的「言说」。它所期望的无宁只是在一条狭窄的属灵之路上来「经验」那奥秘的上帝。而隐藏在一些表面的理性活动背后的,实在只是意理化的教条。真正的知性早已名存实亡了。尽管早期的维根斯坦(L.Wittgenstein)也强调过上帝的「不可言说性」。然而,对于一个相信圣经启示的人来说,上帝真是完全「不可言说」、而只能保持「神学的沉默」吗?不,上帝虽不是全部、却有许多部分是可以「言说」的。否则,圣经就应该保持「沉默」。圣经的存在就已经否定了「神学的沉默」。祈克果也要我们沉默,因为「每一位善于沉默的人,都会成为上帝的儿童;……而谁要是谈论,就成了人。」然而,人有必要这样将上帝推到一个纯粹内在体验的范畴、并因而走入「神学的沉默」吗?不,圣经、历史与这个自然宇宙并未「沉默」,它们都已经对于上帝作了许许多多的说明。而根据于这些启示,还不足以让我们来「言说」上帝、而只能在「神学的沉默」中去「经验」那奥秘的上帝吗?我们宁可每一个世代都尽可能地多多「言说」上帝的本体、实在与作为。尽管我们承认,基于上帝的超越性与神秘自隐,使我们对于上帝的「言说」必然只有部分的真实,甚至经常会「言说」得含糊、暧昧、荒唐与离谱。然而,他却也是内在人心、并且自我启示的上帝。我们不仅确实有「言说」他的高度可能,上帝也乐意听到我们打破「神学的沉默」、更多地「言说」他自己。因为,「言说」那自我启示的上帝就一如「经验」那奥秘难测的上帝,在本质上都是生命对上帝的一种回应、交流与崇拜的行动。就上帝的「神秘自隐」的一面而言,他是喜欢人们保持「神学的沈默」,因为,「言说」无法穷尽他的本体与真相。但就上帝的「自我启示」的一面而言,他则乐意人们更多「知性的言说」,因为,「言说」的本身就已经是一种回应与敬拜了。

下期待续

本文作者叶仁昌教授任职台北大学公共行政暨政策学系,是卫兰团契 晚堂「生命的需要」专题讲员
本文原载于《迈向台湾的神学建构》及作者个人网页,经作者授权本中心刊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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