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度杀人、人性杀人还是天杀的?我看电影《迫在眉梢》

【作者:吴易睿会思想的芦苇 2002.07.14


被忽略的群体


  甫以《迫在眉梢》(John Q)一片荣获今年美国影艺学院大奖的影帝丹佐•华盛顿。在电影里所诠释的角色,比一位称职得夸张的父亲,还要多出许多。他是温柔的丈夫、慈祥的父亲、一个被压榨剥削的劳工、一个活在主流价值边缘的市井小民,还是位基督徒。而这部电影所揭示的,除了医疗伦理之外,还触及社会阶层、人在面对现实处境所采取的反应,以及信仰的实用性。是好莱坞电影工业中难得的「反省片」。

  看似宁静无波的芝加哥城,平和的表像其实是吹弹可破的。一桩希望纪念医院及诊室的危机,扬起整个美国为之哗然的轩然大波。像约翰•昆西(John Q)这样占资本社会里百分之四十,却只能分配国家财富的百分之二的人,是社会组成份子的大多数。但是他们不能代表主流价值,只能在媒体所关注不到的地方进行无声的呐喊。而媒体所到不了的地方,似乎也是制度面的三不管地带,可悲的是,现实的情境似乎诏告着天下那里也没有上帝。

冷漠的普罗观点


  当社会照着一般人所默认正确的方式行进,许多仍旧是疑点、或者小众观点的情境便面临无法扭转的命运。就像影片中,约翰为了挽救儿子的性命而到处奔波,他被告诫「不要接受任何人的拒绝」,却也到处碰壁;他所得到的多数回答,是「我无能为力」。面对这样的景况,约翰说了一句真心话:「我不要你们都说抱歉,我要你们帮忙。」「帮帮忙」,在英文里头简单「给个手」的动作,在许多现实考量的处境下竟是那么困难。透纳医师说:「我不能决定,决策权在于董事会。」负责行政程序的洛贝卡•潘小姐说:「又不是只有你家小孩生病,我每天面临相同的决策。」

  看到这哩,我们理当对潘小姐满嘴的铜臭,以及「医院的慷慨是有限度的」这样的说辞大感悻然。但是说穿了,这位冷面的潘小姐代表的不正是宁愿相信制度的普罗观点?一种社会所默许的游戏规则。社会上有许多不成文的规定,而不按常规作息的人们,不是精神异常,就是暴徒。我们多希望把这种人赶尽杀绝,因为他们不符合我们的期待。然而John的老婆狄妮斯却讲了一句公道话。她对洛贝卡•潘说:「我本来可以诚实地说出我对你的看法,但是我是位基督徒女人......。」

  为谋取「大众」幸福,诚实是件不易的事。洛贝卡•潘跟警局副局长法兰克•葛雷策略对人妻狄妮斯谎称,小麦克已经被排上了移植手术的优先名单。很稀奇地,事件发展到最后,竟奇迹似的等到一颗完美的捐赠心脏。但是说谎这件事,其实是支持社会营运的一股重要的力量。保险制度说谎―HMO(医疗保险公司)付钱请医师不安排检查,医生说谎―疑虑已经排除,却推托血型比对的程序复杂难行;警察说谎―为了选举,宁可以一个市民的牺牲换取公民的支持;记者说谎―说好愿意插手帮忙,其实是为了自己的「金钟奖」。然而这些谎言最后却赤裸裸地暴露在阳光底下。芝加哥平静的假象不再。工人开始发动抗争,国会开始检讨保险制度的弊端跟其他相关的社会福利政策。问题是这样的社会成本,是否是太高了点!

  在诸多景况面临危机的当口,人们的情绪饱胀到一个临界点,人性便也面临了考验。每一个「民主国家」都遭遇同样的状况题。回想曾经也让台湾社会付出代价的陈进兴在南非外交官邸挟持事件。类似的事件在媒体的摄影机下赤裸裸地贝大众检视。民意代表、名律师都出动了,当然也包括所有跟着媒体情绪起舞的全国观众的参与,最后的事件无疑依照「民之所欲」圆满落幕。然而真相是如此吗?许多行动的决策难道跟「选举年」脱得了关系?价值分崩离析的社会,需要的到底是谁的声音?

信仰为谁而设?


  电影中正在照顾小麦克的狄妮,在电话中问约翰:「你有为小麦克祷告吗?」约翰回答有。「我在等上帝的旨意。」拿枪要胁急诊室的约翰,其实枪枝并未装填子弹,因他不想伤害任何一个人。很讽刺,像约翰这样的一家人所适用的保险,其实是「信心保建计画」。也就是说百分之四十社会底层的人口,其实根本不被社会福利眷顾。因此他们只能信神。「Jesus loves me yes I know. For the Bible tells me so.」当耳熟能详的圣诗在耳边响起,我们觉得理所当然的事实,却是约翰一家子所遭遇的困境跟挑战。耶稣既然爱我,为什么这样棘手的疾病要临到这样无助的家庭?耶稣既然爱我,为什么社会上大多数的人都选择袖手旁观?电影说得好:「有时候你只能相信不能相信的东西。」「Sometimes we just have to let go and let God.」只是这样的绝境,叫人难以相信基督信仰是天父毫无条件送给人类的礼物。

  「时刻我欠用主」也是我们经常吟唱的诗歌。然而当我们跟命运单挑的时候,我们头一件事却不会想到上帝。原因是太多的真相让我们失望。我们不禁发出疑问:「信仰为谁而设?」身为基督徒,很难纳服社会学家马克思•韦伯宣称的,新教伦理随着资本主义精神而茁壮。似乎一个成功的基督徒,也必须在信仰上有所投资,才能得到天堂的回馈。天堂没有保单,我们却依旧乐于在看得见的东西上作努力。我们很少发问:「宗教属于谁的特权?教会里的组成成员,哪些人比较受到重视?」我们却要教堂盖得漂漂亮亮,要会众越有才华(属灵的恩赐)越好;那间教会的事工越庞大,便越有见证。许多政界人士、富商巨贾似乎才有本钱在教界获得注目,天堂的席次也摆出了优先权。而坐稳在开往天堂的列车里,我们的心便开始容纳不下其他人的苦难。信仰,竟也出现了资产阶级。

  耶鲁大学的沃夫教授(M. Volf)提出了「拥抱的神学」。普世教协也曾发表过这样的祷文:「在我们团体中拥抱着不同的族群,与其他信仰的人同行,聆听彼此的故事与歌声,发现不同差异的效应。」很奇妙!当我们的处境各自不同,即便是同一个神,也会生产出完全不同的信仰模式。富足、贫穷、自由、灵恩、保守、解放......太多的人需要握手言和。即便如此沃夫也提到说我们不得不与异于自己的人划清界线,以免社会上多元而精采的文化被洗刷成为单一色调。「群体身份的复苏,正反两面具呈。一方面是归属的避风港,一方面是敌意的贮藏所。」「但是这种拥抱不能假定在权力的均衡、有能力者对无能者的同情,否则是幼稚而危险的。」约翰今天轻易地以一次挟持行动换回儿子的生命,除了突显出社会制度对他做出不公的惩罚在先,却也埋下了整个社会将因此而失序的危险。真正的拥抱要求我们抗拒不义与错误,但仍必须蒙召「爱他们的仇敌」。

上帝动工


  《迫在眉梢》揭发了高度资本化的社会里,人们思考模式的怠惰、去敏感化。许多事变得理所当然。信仰理所当然,法律理所当然,制度理所当然。但是人的怜悯到哪了?通融到哪了?宽恕又到哪了呢?电影的结局难以跳脱争取票房的圆满模式:小麦克心脏移植成功,约翰只被判非法软禁有罪。但其实在约翰决定以自己的性命换取儿子生路,把枪口对准自己脑门的时候,其实已经足足可叹了。我们痛恶透纳医生,说「我不做决定的,而是董事会!」「我是心脏外科,又不是急诊科!」这副事不关己的嘴脸。但当我们在面对许多生活上的危机时,我们自己是否愿意冷静片刻,求问神下一步路该怎么走?

  「Do something!」让上帝带领动工,这不只是狄妮的哀求。更是基督徒因信称义,甚至每次祷告以后必须具备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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