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榕子 2005.07.17

「他們說，在每個人死亡的那一刻，體重會減少21公克。但是我們能活幾次？我們又能死幾次？21公克究竟有多重？那是五枚鎳幣的重量，一條巧克力的重量，一隻蜂鳥的重量。」（Paul Rivers）

西恩潘、娜歐蜜華茲、班尼西歐德托羅主演的「靈魂的重量」，在2004年奧斯卡獎沒有大放異彩，卻自始至終吸引我的目光。一場車禍意外，串起三個家庭的喜怒哀樂；一腳踏入瀕死的境界，這才發現靈魂的重量，不過是21公克而已。真是這樣嗎？

「我們是依照這些片段所引發的情感做為剪接的原則。觀眾在影片的前二十五分鐘會逐漸熟悉這樣的跳接，到了影片最後，跳接不再造成理解上的困擾，觀眾將完全沈浸在影片的情感中。」（Alejandro Gonz?lez I??rritu）

影片的呈現手法，一如導演所言，充滿片段跳躍的插敘。時而瞥見男主角保羅奄奄一息躺在病榻上；一會兒傑克開著貨車向朋友道別；下個畫面卻見到克莉斯汀哭倒在父親的懷裡…打亂秩序的三方敘事像是線索一般在觀眾腦中拼湊出整件事的來龍去脈，我們一刻也不得閒，這不單是一部娛樂院線片而已。當我們釐清，起因是在虔誠的基督徒傑克駕車不幸撞死了克莉斯汀的丈夫邁可與女兒以後，等待換心的保羅，擁有了邁可的心臟，噗通噗通地跳動著…一下子，兩個家庭破碎了，代價是換來第三個家庭的重生。是嗎？

「你追查這個有什麼意義？」「瑪莉，我想知道自己現在是誰。」「我不覺得這是個辦法。」「那什麼才是辦法？」「和我一起去找答案。我們一起向前看，不要向後看。」（Paul & Mary Rivers）

保羅有了新生，但他不想繼續這段感情。曾經墮胎的女學生是他的舊情人，在他重生的喜悅下，期待透過腹裡的孩子挽回破碎的感情。身為一個數學教授，保羅寧可計算他和克莉斯汀相遇的機率，也不願破鏡重圓。胸前那道數十公分的疤痕，引導他一步步接近喪失至親的克莉斯汀。

「凱蒂本來不會死的，她現在原本還會活著。都怪那個混蛋肇事逃逸，放他們倒在街上不管。他把撞到他們當成是撞到狗，他根本不在乎。凱蒂原本還能跟我在一起。那個王八蛋還在街上逍遙，我卻連他們房間都沒勇氣進去…我要殺了他！我要殺了捷克喬登，我要殺了那個王八蛋！」（Cristina Peck）

突逢變故的克莉斯汀，陷入無比的低潮與痛苦裡。她軟弱了，回頭酗酒、抽煙、嗑藥。直到她遇見保羅以前，這樣的生活持續了好幾個月。她無法理解保羅怎麼能在相識不久，脫口說出「我喜歡你」的清浮話語。人生頓失依靠，最後她找來保羅，成為宣洩情感的出口。昔日賢淑端莊的克莉斯汀選擇墮落、順從情緒，展現復仇的決心。保羅和克莉斯汀的支線合為一股。

「沒有人看到你、沒有車牌號碼、車款也不知道…」「如果死的是我們小孩，妳要怎麼辦？」「但這不是發生在我們身上…」「對，這不是發生在我們身上；這發生在我身上。」「你去自首有什麼好處？」「瑪莉安，這是我的責任。」「不，傑克，你的責任是留在這裡，跟我們在一起。」「我要對神負責，不要擋我的路。」（Marianne & Jack Jordan）

傑克從16歲起偷車、酗酒、吸毒、支票詐欺，多次進出監獄。兩年前信主的他，認為發生在他身上所有事情，都有神的旨意。抽中了一台貨車並不意味著好日子會繼續；他陸續遭遇人生患難：桿弟的工作沒了，還用這台車撞死了人。他不瞭解，一點也不瞭解，為什麼慈愛的天父上帝要讓他遭受這一連串苦難…

「主耶穌來到世上，不是要解除我們的痛苦，是來給我們力量忍受痛苦。」「或許祂想我受這個罪。」「祂和這件事無關，這是個意外！」「不，這才不是意外。主耶穌選上我承受這件事。」「傑克，祈求主耶穌的憐憫。」「如果那是個意外，我幹嘛祈求祂憐憫？『我要恩待誰就恩待誰；要憐憫誰就憐憫誰』…」「別那麼自大，那是一種罪。」「惟有膽怯的、不信的、可憎的、殺人的、淫亂的、行邪術的、拜偶像的…」「聽我說：主耶穌是來拯救我們，不是來詛咒我們的。」「…他們的分就在燒著硫磺的火湖裡。啟示錄二十一章8節。」「耶穌愛你，但祂也知道要如何懲罰你這種傲慢的罪人！」「凡我所疼愛的，我就責備管教他。啟示錄三章19節。耶穌賣了我…」「別再胡說八道，否則你會直接下地獄！」「地獄？地獄就在這裡頭。（指著自己的腦袋）」「你這是在詛咒你的靈魂！趕快閉嘴祈求基督的赦免！」「原諒我？祂要我做什麼我通通照辦，我洗心革面，我把生命交給了祂，而祂卻賣了我！祂把那部死貨車交到我手上，好讓我行祂的旨意，讓我撞死那男人和他女兒，卻沒給我力量留下來救他們…」「混蛋！不許你褻瀆神，耶穌跟這件事毫無關係！」「『就是你們的頭髮也都被數過了』，這可是你教我的！」「傑克，我會為你禱告…」（Reverend John & Jack Jordan）

這段犀利的對話，好像昔日約伯向神發怨言、以利亞向神求死、詩人向神傾訴；只是約翰牧師並非全然公義，傑克並非全然無理。傑克想要贖罪，他自殺未遂、跪在教會懺悔、甚至在出獄後拋家棄子，獨自來到一間汽車旅館。他看著身上滿是年少不更事的刺青，舉起灼熱的刀劃在手臂的十字架上。然而，這些都沒有成為他的救贖。

「你不該那樣做的。眼睛給我閉起來！你這個殺人犯！放他們倒在街上不管，讓那兩個小女孩跟狗一樣死掉…我真該把你殺了！你給我消失，不許回汽車旅館拿東西！消失不見…」（Paul Rivers）

保羅連開三槍，向著傑克的身後射擊。出於一絲的憐憫，反而加深傑克的苦楚。傍晚他闖入保羅與克莉斯汀的房間索死，被克莉斯汀毒打；正在一片混亂之際，邁可的心臟排斥效應劇烈，無法忍受窒息之苦的保羅，朝自己胸口開了一槍…

「妳母親過世的時候，我以為自己也活不下去。感覺天都塌了下來，我永遠再也站不起來。可是親愛的，日子還是要繼續過。」（Cristina's Father）

「傑克，日子得要繼續過下去，有沒有神都一樣。」（Marianne Jordan）

「我們一起向前看，不要向後看。」（Mary Rivers）


相愛、質疑、復仇、贖罪、饒恕…無從測量這些行為的重量。可能很沈重，也可能不滿21公克。保羅、克莉斯汀和傑克，因為無法承受靈魂的重量，讓自己陷在悲傷、痛苦和懊悔中；然而這些並無濟於事。身為他們身旁的支持者，不約而同看清事實的真相：唯有繼續向前走，讓時間沈澱一切，才是對死者的最大安慰。片尾克莉斯汀懷著保羅的骨肉，平心靜氣地等待新生命的到來；傑克拾起包袱，回到溫暖的避風港。至於保羅，再次躺臥於病榻上，緩緩道出21公克的體悟。我默默祈願，有一天他們能站在聖堂，跟著信徒緩緩吟唱聖詩：「我有平安如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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