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小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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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爱消失,生命也会逝去—电影《长路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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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茫的河水中,两个浮游的臃肿身影,急切地寻索着彼此的身影,女的呼喊着:「我要你!约翰•贝礼!」,男的紧接着回答:「亲爱的!我也要你!」

这是电影描述一段历经四十年的爱情故事,所作的开场白。

许多人看完此片可能会觉得这是一部描写如何陪伴老人痴呆症者走完人生最后一程的故事,实则不然,本片主要传达的是一对挚爱的夫妻,当面对疾病与衰老之年,如何相伴以终的故事。

当剧中男主角约翰•贝礼遇见艾瑞丝•梅铎的时候,艾瑞丝已是一位杰出学者、作家和敏捷的演说家,而贝礼却是一位「古英文不好」的英文系优秀讲师,他忠厚老实,举止却显得有些笨拙,因此剧中安排了一个不断交错出现的场景,表达两个人廽异的个性:艾瑞丝和贝礼两人一起骑单车,总是艾瑞丝飞也似地骑在前头,而贝礼紧追在后,贝礼对着骑在前面的艾瑞丝喊叫:「你总是不肯安分!」,艾瑞丝回答:「我安分不了!」;贝礼又叫着:「我追不上你!」,艾瑞丝回答:「你只要跟在我后面就行了!」

这两个个性廽异的人,能够相识、相知和相爱,说明了男女之间的「爱情」,何尝不也是一种奥秘?伴随着艾瑞丝罹患阿兹海默症的过程中,当她的记忆一点一滴的消逝,他们两人的故事却在巧妙的时空跳接镜头中一段一段地展开。

「相爱不渝」是一个过程

本片是是根据约翰•贝礼(John Bayley)所着的「Elegy for Iris」一书改编(注1),是真实的故事。由于文字与影像的呈现方式不同,透过电影影像的呈现,我们可能较容易发现人内心中面对外在人、事物的变迁和冲击时,那种错综复杂的心理。本片导演的叙事观点,并不是只属于原着作者个人单向的回忆录,他十分巧妙且平衡地交互呈现贝礼和艾瑞丝两人的内心世界,使我们看见这两人能终其一生能相爱不渝,超越疾病的艰苦,其实是一个「过程」。

对艾瑞丝而言,「爱情」为何物?她年轻时喜好自由不羁地寻求自己的欲望和感官的经验(在贝礼的回顾中,在他们的交往过程,他几次无意间窥见艾瑞丝与别人做爱),然而年轻时的她仍以自己的理性宣称:「无怨无悔的爱是不容置疑的!感情是无法用言语表达,当你想形容某种感情时,语言毫无作用,语言只能制造假象,连文字也不能阐述真理…」,擅长以文字和语言表达思想的她,的确对「真爱」有其真知灼见。因此她也在寻寻觅觅,直到她遇见贝礼,她的内心深处知道:外表虽显得有些滑稽的贝礼,他的善良、敦厚,才是她一生的归宿。

关于艾瑞丝那段「真爱是无法用言语表达」的认知,导演用了一个非常有趣的对比,即当艾瑞丝在其晚年再也不能以精确的言语与理智与外界沟通之时,贝礼和她仍可以一起观看电视的儿童节目「天线宝宝」。两人在「无言」之中,生根于彼此心灵中的「情感」,仍可超越语言的限制,维系着彼此的沟通,并深深的相互依偎。

年轻时的艾瑞丝,她的青春活力与思路敏捷,令贝礼深深的着迷,对贝礼而言,她像是一个神秘的世界,也像是一本精彩的书。当年老的贝礼带着失忆的艾瑞丝去探访老友珍娜,艾瑞丝已不认得好友珍娜一家人,当镜头切换至年轻时的同样场景,艾瑞丝在沙滩的房子里写作,抬头瞥见贝礼和珍娜在讲话,他们有一段很有意思的关于艾瑞丝的对白,贝礼对珍娜说:「她(艾瑞丝)脑中有好多神秘的世界,只有我知道她的神秘世界…」珍娜插嘴说:「直到她的另一本小说出来?」贝礼没有直接回答,又说:「我好像活在童话世界里,爱上一个美丽的公主,她常消失在她的神秘世界里,但是她一定会回来!」镜头又切换回老年的原来场景,珍娜问贝礼:「她还记得过去的一切吗?」贝礼回答:「她像一本合起来的书。」这一段表达出从年轻到老年,贝礼对艾瑞丝的了解与接纳。

尽管贝礼在感情与婚姻生活的一路上,充分支持与欣赏艾瑞丝,以及年老之时的不离不弃,但检视过往,对妻子婚前曾有过的不专情与独断甚至是她神秘的内心世界,也有着怨怼,显现出他内心对持守这段爱情曾有过的挣扎。有次午夜梦醒,他想起往事(婚前,艾瑞丝不要贝礼干涉她的感情世界,她总是说:「你只要跟着我就行了!」),对着熟睡一旁的臃肿和痴呆的艾瑞丝,生气地骂着:「你现在跟谁在一起?是谁?我失去你了!不能再这样下去!我恨你!你这笨女人!我恨你每一分、每一寸!你的朋友都离你而去,你只有我!没有别人!除了阿兹海默症,你只有我,我不要你了!我对你一无所知,现在我不在乎了!」当这段埋怨一结束,导演巧妙地又转移了时空镜头,回到年轻时的艾瑞丝向贝礼坦承自己的一段对话,艾瑞丝说:「现在我该跟你谈我的朋友(上床的对象)了!…」,「那你另一边的朋友(同性恋)呢?」贝礼追问。艾瑞丝却笃定且专注地对着贝礼说:「你就是我的世界。」

对爱情的怀疑与不安定感在适时的承诺之中,心中的巨石得以放下,这是婚姻生活中重要的基石,也是这样的托付,当年老发白之时,贝礼对比他先衰败的艾瑞丝付出沈重的照顾代价而得以无怨无悔。

爱与疾病、青春与衰老

本片导演以巧妙的运镜手法表达了爱与疾病、青春与衰老的对比,展现两人过去与现在深沈的内心世界的回顾与互动。

当两人的故事进入尾声时,导演安排了一段非常感人的情节:艾瑞丝的好友珍娜去世了,贝礼带着呆滞的艾瑞丝参加珍娜的丧礼,丧礼结束,目送着珍娜的棺木,艾瑞丝突然想起珍娜这名字,欲追赶着珍娜的棺木,回程在车上,贝礼开着车,控制不住惊狂的艾瑞丝,她摔出车外,(是否她的内心深处残存的理性亦感到死亡的威胁?),跌下山坡,贝礼赶紧停下车,寻找艾瑞丝,一不小心也翻滚跌下山坡,两个全身淋湿的老人跌撞在一起,贝礼紧紧抱着艾瑞丝,艾瑞丝突然对贝礼说:「我爱你!」贝礼说:「我知道!」他接着又说:「我以前很怕单独跟你在一起,现在我绝不离开你,我们回家吧!我们的心会越来越接近。」在这段两人间最后「话语」的告白之后,导演将这段深挚之爱转为结婚之戒的永恒意象,再度透过巧妙的运镜将时空切换至他们俩年轻时在沙滩,贝礼发现艾瑞丝手指上的结婚戒指变旧了,艾瑞丝却回答说:「我喜欢磨损的东西,一直到它损坏。」然后两人手牵手,快乐地奔向无尽的大海,象徵着此情可到地老天荒。

而当镜头再转回来,已到了艾瑞丝必须送进养老院的时候,衰老的贝礼再也抱不动艾瑞丝了。之后是艾瑞丝在养老院中独舞,沈静安详的去世。最后镜头是贝礼收拾妻子的衣物,而一颗石头掉入苍茫的河水中,好像一首音乐的休止符,结束了两人一生的情爱,也呼应了电影一开始,两人在水中彼此寻索的镜头。

对照艾瑞丝年轻时的慧黠、美丽,和她那如黄莺出谷般的歌声,与老年失智之后的苍老、呆滞与徬徨,会使我们赞叹青春是何等的美好,而衰老是何等残酷的现实!有关青春与衰老的对比,导演的安排非常生动:一向深具方向感与前卫、自信,一直让贝礼大喊追赶不上的艾瑞丝,当她老人痴呆症的病情逐渐恶化,他们俩的位置互换了,她变成了一个无助的小女孩,像跟屁虫一样紧黏着贝礼身后行走,使贝礼吃不消;又当家里的大门打开,艾瑞丝恐惧地问贝礼:「我该走哪一边?」

综观全片,衰老与退化的疾病一路进逼着艾瑞丝,在言语和时间对她皆失去意义之时,只有贝礼对她的「爱」是她唯一存在的意义。对这世界上的每一个人而言,何尝不也是如此?贝礼在珍娜的丧礼上说了一句针对「爱与疾病」之关系的至理名言:「当爱消失了,生命也很快就会逝去。」因此当我们所爱的人病了之时,爱与接纳才是他们存活的价值。纵使生命有脆弱的时候,「爱」可使之显出坚韧的一面。

我父亲患有严重的气喘病约十年之久,生前的几年常在医院的病房中度过,我最不忍心看到他抽痰的痛苦,当父亲的生命如将残的灯火时,我常想为了减轻他的痛苦,慈爱的天父何不提早把他接走?后来我的领悟是,在疾病的痛苦中,上帝仍存留他的生命,是为了让他能多享受家人对他的爱。父亲临终前,我曾问他对自己的人生满足与否,他表示满意的点点头。

「长路将尽」此片也启示出婚姻对人生的意义,根据圣经的创世纪,是上帝「创造」了婚姻(创二24),把婚姻之福赐给所有人类,不管他们是不是基督徒,美好的婚姻使人的生命价值可以充分地被建立,因此每对夫妻都有责任用心地经营自己的婚姻。婚姻使两个原是独立的个体,在婚姻生活中因着彼此的爱,合而为一,如同贝礼面对艾瑞丝临终时所说的一句话:「她走的时候好安详,我也想与她一起走,我想讲一个笑话给她听,不太好笑,不过她一定会笑。」自认笨拙的贝礼在艾瑞丝的肯定中,得着自信,而贝礼对艾瑞丝的相知,何尝不也是艾瑞丝建立写作事业的最佳精神支柱?

衰老之谜的解答

这部电影,令人体会了一件事:「『衰老』原是一个奥秘,正如『成长』是一个奥秘;『生命』本身就是一个极大的奥秘。」现实生活中,曾被誉为「金头脑」的艾瑞丝,一生的创作力非常丰沛,语言、文字、时间对一个优秀的创作者而言是非常重要的,讽刺的是,艾瑞丝得到的不是别的病,而是老人痴呆症,在罹病的过程中,失忆和失语以及过去和现在之时间的瓦解,使她的内心世界中有着一团混沌的焦虑。她过去的创作力从哪来?当影片中艾瑞丝的医生给贝礼看了她的脑部扫瞄,贝礼疑惑地问医生:「她所有的记忆和精彩的一生都消失无踪了吗?但她怎能说出那么清晰的字句?那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告诉我!有没有这个可能?她说的话仍然有意义?」医生却回答说:「我不知道。」

连医生也不能解答人体衰老与退化的奥秘。因此也引领我们更深地去思考生命的本质。当艾瑞丝意识尚存时,她面对生命中的一切美好,不认为宇宙中有一位生命的至高主宰,在她临终后,由贝礼的回想中带出一段她的演讲,表达出她原是一位人本主义思想者,她说:「我们需要相信神圣的事,但不是上帝,而是爱和仁慈。」她虽然也引用了诗篇一三九篇7至10节「我往哪里去躲避你的灵?我往哪里逃避你的面?…」电影中这段诗句中的「你」很明显地赋予我们想像的空间,但艾瑞丝意指的绝对不是上帝。身为基督徒,我们很清楚的知道,大卫王所写的诗篇一三九篇,诗句中的「你」指的是上帝,在这首诗篇中,大卫面对人类的渺小和有限,他赞叹上帝的无所不知;面对人生命的奥秘,他赞叹人之受造奇妙;而面对多变和艰困的人生之路,他祈求上帝的鉴察和引导。在我们的人生中,若不能体会有一位恒常不变的上帝之存在,并且他以永远的爱来爱我们,在多变的人生境遇中,我们如何能从有限的人类之爱中,找到真正的自信和自我存在的意义?

贝礼深爱着艾瑞丝,他不顾医生的建议,坚持要照顾逐渐退化的妻子,开始了一场时间的竞赛,然而他俩完全衰败的的那日子终将到来,是贝礼所不能掌控的。显出每个人对自己的生命长度都无法测度,即使我们想与之「竞赛」,最后也必须放手投诚,旧约的传道书给我们的忠告是:「你当趁着年幼,衰败的日子尚未来到,就是你所说,『我毫无喜乐的那些年日』未曾临近之先,当纪念造你主,…因为人所作的事,连一切隐藏的事,无论是善、是恶,上帝都必审问。」新约圣经的人物使徒保罗,更有一个面对身体衰败的领悟,以致他可以唱出生命的凯歌:「所以我们不要丧胆,外体虽然毁坏,内心却一天新似一天,我们这至暂至轻的苦楚,要为我们成就极重无比、永远的荣耀…」。

进入中年,越能体会身体逐渐衰败的现实,「时间」对我的意义更加地重要,看完此片,我为自己写下一句话:人生的路有多长?人间的爱可以维持多久?尽管长路将尽,我知道你(上帝)的手仍在彼端伸向我、牵引着我,使我可以昂首、坦然地走向你。

如今常存的有信、有望、有爱,这三样其中最大的是爱。(歌林多前书十三章13节)


「注」:约翰•贝礼所写的「Elegy for Iris」,中译本为「挽歌—写给我的妻子爱瑞斯」,2000年九月出版,天下文化出版社。现实生活中的约翰•贝礼是英国当代着名的文学评论家,也是牛津大学的文学教授;而艾瑞丝•梅铎,曾被誉为「英国最聪明的女人」,生平着作等身,写了二十六本小说,尚有其他的哲学着作、剧本和诗集,一生获奖无数,以「大海、大海」得到1978年的英国布克文学奖,同年受封为英国女勋爵

片名:《长路将尽》(Iris)
导演:史派克琼斯(Richard Eyre)
演员:茱蒂丹契(Judi Dench)
凯特温丝蕾(Kate Winslet)
吉姆布洛班特(Jim Broadbent)
出片年代:200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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