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小龜 2009.09.06

「開冷氣」這件事，對我們家的孩子來說，都覺得是一件奢侈的事。家裡並不是沒有冷氣機，好像每個房間都有一台吧，但印象中似乎從來沒有開過。不開冷氣的原因，是因為冷氣很耗電、花錢。我們年紀稍長後，很知道媽媽養家吃緊，一旦被灌輸冷氣很花錢的觀念，就沒人會說想在家吹冷氣，大家會各自找有冷氣的地方去，像是文化中心、圖書館、賣場、書店等等。其實漸漸地，就覺得家裡是不該有冷氣吹的地方。

直到長大後，才會故意開玩笑跟媽媽吵著要開冷氣。「妳都不開看看，搞不好早就壞掉了都不知道！」二姊說得沒錯，據說有一次真的熱到不行，媽媽竟然鬆口說就開個冷氣吧，結果冷氣機動也不動。

這個習慣一直隨著我到台北，即使有自己的房間、房裡有冷氣機，也幾乎沒使用過。除非一群朋友來家裡玩時，我們才會開客廳冷氣給大家吹，這時我就會覺得這是一個很盛大的時刻，一群人齊聚一堂享受冷氣是很了不起的事呢。

但是，最近兩個禮拜天氣實在太熱了，晚上躺在名符其實的「溫床」上，輾轉難眠。掀起衣角敞著肚子電風扇直吹，都不足以稍減熱度，遑論著涼。就在我發現身上開始長痱子的那一天晚上，我省悟過來：「我到底在省什麼錢哪？我才不相信我會因為開冷氣而付不起電費。」於是我從溫熱的床上起身，掀開始終蓋著冷氣機的窗簾，扭開開關。「轟轟～」冷氣機開始運作了。要先「送風」一下子，才可以轉到「強風」，我回憶著很遙遠的開機法則。

爬回床上，感受著涼席很快就變涼，四肢貼著涼涼的席子，好舒服。風扇可以對著牆壁吹，讓空氣對流，而不再朝著床上吹，會著涼呢！聽著舊型冷氣機轟轟運作的聲音，我覺得很滿足。在黑暗中睜著兩隻眼睛，望著天花板，慢慢地想起更小的時候，在夏天的夜晚，一家六口窩在爸媽房裡吹著冷氣睡覺的夜晚。

那時候小孩子規定上床的時間是九點。九點鐘一到，四張小臉就暗自期待著爸爸或媽媽一聲令下「去開冷氣」，這樣我們就會高高興興地去小孩子房拿自己的枕頭涼被到爸媽房間打地鋪，然後一個人搬了椅子爬上去，墊起腳尖，扭開開關。要先「送風」一下子，才可以轉到「強風」。

那樣的晚上一定很快樂吧，可以不畏悶熱、躲在冷氣房裡擁著涼被入睡，在睡著之後冷氣機才悄悄關掉，對怕熱的小孩子來說是很幸福的事。我都快忘記那些日子了。

盯著天花板，伴著轟轟的冷氣聲，我像拉到一條線頭，輕輕一提，才發現那不止是條線，而是一張網，串起一段很遙遠的記憶。舊家的長相、格局。爸爸手上拿著切成格子狀外翻的芒果，四個小孩排隊輪流一人吃一格，吃到邊邊比較小格的人，一次可以吃兩格。有一陣子每個禮拜三晚上是自助餐日，媽媽因為工作較晚來不及作菜，總是帶我們去吃自助餐，對我們來說是快樂的外食日（誰會想到長大後得天天外食）。不小心惹媽媽生氣時，一聽到爸爸的車在門外煞車、熄火的聲音，我們就暗自鬆口氣覺得「得救了」；但爸爸惹媽媽生氣時，我們則會識相地躲開（現在想想，我們還真不夠朋友）。……好大一張網啊。

睡意開始襲來，眼皮愈來愈沉，我摸黑起床把冷氣關掉……應該也是要先轉到「送風」再關掉吧？我不是很確定。因為從前負責起床關冷氣的不是我們小孩子。

爬回床上昏昏睡去之前，我在想：「我並非不曾有過那樣的日子，只是現在不再有而已。」當我這樣想的時候，不是惋惜，而是覺得很幸福的，因為我現在的日子，也是從前未曾有的。

無需比較，我都擁有。日日是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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