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病例到叙事 ——《错把太太当帽子的人》的生命书写

【作者:slipper信望爱阅读 2003.08.17


【Oliver Sacks 着,孙秀惠译 (1996):错把太太当帽子的人。台北:天下文化】

  每个领域里都存在一些勇于突破传统框架、力图从当代的 领导典范中抽身而出,转而反身性地检视那些在同行中已被认 为是理所当然的方法论与问题意识,并进而创造出一种全新的 ―― 或者回复过去曾有、现已被遗忘的 ―― 诠释角度以抗衡/ 补充当代典范视域所力不能及的天才型人物:

  19 世纪末的哲学家尼采以极富个性魅力及思想穿透力的批 判文学笔触,重现了希腊神话原典里的悲剧精神,纠举出西方 自苏格拉底以降的理性主义传统之欠缺感性、直观、狂醉等诗 人性格的「生命意志」(will to power) 力量的不完整性,震 撼了 20 世纪的西方哲学、神学及艺术文化界。

  20 世纪的卢力亚 (A. R. Luria) 与萨克斯 (O. Sacks) 两位 医生,则力抗神经学界的主流:「定位论」(localism) 对于人 类心智功能所采取的化约式机械论观点,要求重回肇始自纪元 前「医学之父」希波克拉底 (Hippocrates)、延及 19 世纪前半 叶的那条带有浓厚人文色彩的医学叙事传统,将现代医院中一 本本由医学专业术语及去个人主体性的病史描述所堆砌成的病 例资料,还原回一连串具生命力的动人叙事,再现了 19 世纪末 那场神经学典范论争中处于较边缘的一方 ――「整体论」(wholism) 所强调的、对于人体生理官能及主观生存体验进行统合性关照 的人文精神。

  卢力亚与萨克斯写过的几本介于医学与文学之间的作品, 如《记忆大师的心灵》(卢力亚)、《睡人》及《火星上的人类 学家》(萨克斯),以神经医学临床病人的生命叙事为主轴,刻 画他们如何因脑神经的机能异常而相应发展出一套各具特色的 心智功能调适机制及其间的生活历程,均在当代英美文化界成 为震撼一时的畅销书。

  此种结合神经学病理资料与心理学叙事角度的创意书写方 式,已逐渐改变一般人对于医师「只问病症不问病人」的刻板 印象;而此类「神经纪实文学」的科普功能,不仅渐使非专业 的读者得以从其丰富的临床案例叙事中获取与实存生活经验相 关的神经学常识,同时也能让读者与作者一同看见这些不同的 故事主角如何在面对各自心智功能障碍的挑战时,仍能展现他 们各自动态多元的自然生命力,大大开放了主流刻板印象中「 只有心智功能正常的人才是完整的人」的狭隘人类学观点。

  从叙事的角度 ―― 也就是一个以第三人称为主要人物主词 的叙述角度 ―― 看人,将一切用以衡量他/她在某种后天的能 力分类架构上的测验结果或诊断名词均搁置一边,使其重新回 到我们第一手感受意识下的现象学目光前,作为一个拥有其尊 严与独特生命形式的自主心灵,「叙事取向」不仅在当今由机 械论主导下的神经科学界是边缘的,即便是在强调「尊重个别 差异」的特殊教育实践中也是一个从未占据问题意识中心的冷 僻观念。

  在行为心理学的制约下,主流特殊教育界所尊重的「个别 差异」,仅仅指涉那些个别学生在教育治疗意义下的不同特质 及需求。师生关系的方向是彻底的「由『我』看『你』」:由 那位知识水准与价值品味均高于「你」的「我」替你规划理想 的生活范式,教育你、改变你;而非让学生成为能够享有自决 尊严、保持自主距离的他者,任其以无限的可能宽度摸索出独 特的生命方向—―「我」的角色,只有在能帮助「您」实现您 的自我愿望时,被动地提及。

「我们的测验和方向,我们评估的方式是严重的不足。它 们只显出我们的缺陷,却显不出我们的能力;当我们需要 去了解人在音乐、语言与戏剧的能力,观察一个人在自然 状态下,显现自然的能力时,它们却搬出方块拼图和一些 系统条列式的问题。」
(Sacks 着/孙秀惠译,1996:298)
  1970 年代美国特教界喊出的「回归主流」(mainstreaming) 口号,乍看之下似乎颇吻合于去标签化的人道主义理想,但「 谁是主流?」、「主流与非主流何以不能并存?」等问题,更 如锤链般地迫人省思一向高举教育爱的身心障碍教育之后设人 类学视野宽度——是否在最深层的意义上,它仍旧是作为教育 家所拥有的一种狭隘的自我中心主义呢?

  为何只因为大多数人天生心智功能正常,我们便能判定: 凡心智功能不如此运作者「必定」无法拥有在属他/她标准下 的正常生活?前工业革命的农业时代,又需要怎样的特殊教育 ?20 世纪的台湾,特教老师教智能障碍学生「实用」的语文、 「实用」的生活技能,一整套教育训练计画的目的竟是寄望他 们能更适当地嵌入这个本就不以他们为主要预设使用者的社会 制度,岂不是一种自相矛盾吗?

  《错把太太当帽子的人》书中提到一个名叫娜蒂雅 (Nadia) 的女孩。她是一个拥有绘画天赋的自闭症者,经过相关的「治 疗」后,在开始学会说话的同时却停止了绘画。按照治疗人员 所预定的教学目标,只要这位自闭症儿童能开始与人进行社会 性的互动,这个结果可以被视为是「成功的」案例。然而回到 叙事角度的观照下,「她」则成为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囚犯 ―― 被剥夺了享受天赋才能的乐趣,被囚于一个口语环伺的世界; 在那里没有欣赏的眼神欢迎着她私下独处时的绘画创作,却偶 而存在着愿意在大庭广众下包容她正起始而不甚畅达之语言能 力的善意。
「成为一个孤岛,与世隔绝,就一定虽生犹死吗?那可能 是一种死亡,但却不必然如此。虽然失去了与其他人、与 社会、文化的『水平』关系,他们仍然拥有重要而密切的 『垂直』关系,就是与自然、与真实之间直接的关系,这 样的关系不受外在影响、干预,别人也碰触不到。」
(Sacks 着/孙秀惠译,1996:374)

―― 献给对开放心灵的热爱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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