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我只是无能而非伪善

【作者:徐敏雄自我与社会的对话 2009.05.16


记得前些时候在观看易智言导演的《危险心灵》时,里头有两段控诉令我印象深刻。第一段是学生跟校方呛声,说学校和老师们没有将心比心站在学生的立场思考问题,而只是从升学主义的角度在想学生需要学习什么!乍听之下,这位学生似乎说出了潜藏在很多人内心深处的声音:「没有关切到学生特殊性」确实是台湾教育一直以来的问题。

但是当我听到剧中人詹老师的控诉后,又引发出不同层面的感触,詹老师说:「老师顺着家长的期待和压力,尽力做好。但为什么我们会变成有问题的老师,变成学校不认同的老师。你们指控老师的同时,不指控家长、不指控学校、不指控整个社会,这就是『伪善』」!从这两段发自于学生和老师的控诉中,我看到社会学里经常提到的「集体结构—个人需求」的两难:如何兼顾国家社会和个别学习需求?

最近我也常会有一种感觉,就是「当老师真的很累」,尤其是自己希望可以当一个能够帮助学生在心灵与价值观方面有反思能力的老师时,更是如此。因为,我必须有够强的心脏,同时去承担来自学生主观经验和主流社会价值的「反作用力」!这股反作用力的源头是一种两难困局:大环境一直从效益的角度要求大学要提升学生就业力、创造力、竞争力,并且发表一堆有「唉」的论文。可是在教育哲学里,却又告诉老师们:应该要重视学生的独特性,让学习者自己决定要在何时何地、学习多少他们认为需要的东西。

当老师的我,或许一时可以抵抗来自外界的要求,给同学一些自主性的空间慢慢规划自己学习的进度;或是告诉自己,只要在学校规定的时间内升等即可。但是,当大学教师评鉴、系所评鉴、教师升等诸多强调业绩的评鉴指标迎面而来时,我有时也真的会感到迷惘!此外,我在课堂上经常跟同学说:「要重视生命中每一件事情对自己的重要性,规划自己合适的时间表去完成它们,不要管别人修多少课、何时毕业!」或是「我上课不点名,因为我相信你们都是大学生了,知道今天要或不要来上课的原因是什么,也会选择你们认为重要的事情去做!」但仔细想想,这些主张的结果是否是我和我的学生可以独自承担的?是不是还是有一些过度强调「学习者自决」的价值信念,我内心也不见得完全同意它们?

我现在在学校努力实践尊重学生、强调让他们自己决定;未来踏出学校后,社会上的雇主是否还能以相同的价值观去尊重他们?如果答案是否定的话,现在的我是在「造就」学生还是在「害」学生呢?另外,我的内心其实也经常会问:学生们真的有足够的能力为自己的学习负责吗?包括要在多少时间内选择修习什么样的课程?是否有可能在某些时刻,学生们可能因为缺乏足够的资讯,或是目光较短,只能看到当下的利益而去做出不是真正符合他们长期益处的抉择?

最近的我似乎被这些问题困住了!在一定程度上,我很支持应该重视学生的差异性,可是又觉得外在结构似乎没有提供我配套的支持系统。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在现今这种大学生、研究生毕业过于浮滥的情况下,我也担心将课程决策权通通交在学生手上,其结果是否可能只是乡愿地体贴学生们的软弱,任凭他们在资讯不足、道德决断力尚未发展得宜的情况下浪费宝贵的学习时光?甚至为老师打混摸鱼找寻合理化的藉口?
在实际的教学场域中,我有学生没法来上课是为了照顾住院的母亲,有的却是跷课跟同学出去游玩;有的同学没来上课,是因为他认为同一时段有其他演讲比这堂课更重要,但问题是该位同学去参与的研讨会是我知道主办单位并没有认真办理的。换言之,有时候我也不确定同学究竟是因为「有要事」不克前来,还是只是一时的偷懒;同学们是否真的有能力判断哪些研讨会是优质的,哪些其实只是在消耗预算?有一段时间,索性我就通通交给学生自主决定要不要认真学习,并且自己承担结果;但该学期末我却也发现到,还是有不少比较被动的同学真的浪费一个学期的宝贵时光。

昨晚我为了思考、反省这些事情,久久无法入眠。我发现,当我没办法厘清上述困境的分寸拿捏,学生们就很容易因为我的言行举止受到伤害。因为,碍于自己的能力有限,当遇到「尊重个别差异」和「坚持态度认真」的模糊地带时,经常没办法做出比较清楚的区隔,以致学生们可能会觉得我嘴里宣称「尊重同学自主性」,可是实际上却又做出一些看似不信任学生的举动,令他们无所适从!另外,面对社会上效益至上的要求,也由于我还未发展出一套具有稳定性、一致性的教育信念,以致同学们可能在我大谈「学生主体性」言论的同时,又感受到来自「效益期待」的压力与刺痛。

面对这种种的无力感和歉疚感,昨晚我除了发出代祷信,邀请基督徒的朋友为我祷告外,也向上帝恳切地祈求:处在这个既强调尊重价值多元发展,却又诉诸市场竞争力迳行淘汰的吊诡时代,作为一个老师,我经常会觉得烦躁、无力、迷惘,不知道如何在「尊重学生差异」、「坚持态度认真」以及「社会结构要求」之间取得一个合适的平衡点。因此,我祈求上帝宽恕我在教学历程中的自大与虚荣的部分,同时也增添我更多的智慧、爱心、耐心与毅力,让我可以不断地在教学历程中谦卑反省,适时地调整自己对待学生的方式,并且明白如何从上帝的眼光来思考「包容应当包容的、坚持应当坚持」的真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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